大殿之内,空气仿佛被抽干,只剩下烛火摇曳的微光,以及女帝那道足以洞穿人心的目光。
上官婉儿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呼吸都放得极轻,但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殿中那个挺拔的身影。
这道题,是送命题。
答是,便是承认自己操纵公主,其心可诛。
答不是,便是将野心与心机的帽子,扣在了陛下最疼爱的女儿头上。
陆羽感觉那道目光像两柄无形的刻刀,要将他的灵魂从血肉中剥离出来,仔细审视。他没有躲闪,反而迎了上去,神色坦然,甚至嘴角还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苦笑。
“回陛下。”他躬身,声音清朗依旧,“今日之事,既非臣在执笔,也非公主殿下在为臣递墨。”
武则天凤目微凝,没有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臣只是……为公主殿下的孝心与烈性,寻了一个出口而已。”陆羽缓缓道来,“臣初见公主殿下时,她满心怒火与屈辱,几乎要提剑闯入魏王府。臣身为帝师,更是公主之师,岂能坐视她因一时意气,而陷入与宗亲血拼的险境,更损了皇家的体面?”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慨:“臣能做的,不过是告诉她,愤怒有千万种,但最高明的一种,是将其化为利剑,斩向该斩之人,护住想护之物。至于后来在殿上的应对之策,那是公主殿下自己的聪慧与决断。”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他将太平公主的冲动,美化为“孝心与烈性”。将自己的谋划,说成是“引导与疏通”。既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又顺势夸赞了太平公主的“聪慧决断”,更是将最终的功劳,不动声色地推回给了龙椅上的女帝——若非您教女有方,公主岂会如此明理?
这是一种极致的说话艺术,既是太极推手,也是无声的马屁。
武则天是什么人?她一生都在与谎言和阴谋打交道。陆羽话中的真假虚实,她岂能听不出来?
但她偏偏就爱听。
因为陆羽的回答,给了她最想要的台阶。他承认了自己的作用,却没有揽功;他肯定了太平的成长,却没有让她显得野心勃勃。他把自己摆在了一个“工具”的位置上,一个聪明、好用,且忠心耿耿的工具。
帝王,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工具。
许久,武则天紧绷的面容终于松弛下来,她头顶那抹代表【猜疑】的淡蓝色,悄然隐去。
“你倒是会说话。”她淡淡地开口,听不出是褒是贬,“太平的性子,朕清楚。刚烈有余,圆融不足。有你这个帝师在她身边时时提点,是她的福气。”
这句话,等同于认可了陆羽的“引导”之功,也默许了他与太平之间的“师生”关系。
“臣,惶恐。”陆羽再次躬身。
“行了,退下吧。”武则天摆了摆手,神色间露出一丝疲惫,“‘靖边债券’的后续事宜,还有那个什么……商号,放手去做。钱,朕不管你怎么赚,朕只要看到边关的军饷,一文钱都不能少。”
“臣,遵旨。”
陆羽躬身告退,转身之际,与上官婉儿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她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有担忧,有释然,最终化为一丝不易察觉的钦佩。陆羽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走出紫宸殿,夜风清凉,吹散了殿内压抑的燥热。陆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后背已是一片冰凉。
与君王伴,如与虎伴。今日,算是又一次从虎口中,安然脱身了。
然而,陆羽的安然,却成了另一些人眼中,最刺目的钉子。
……
洛阳城,永平坊。
一座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宅院深处,书房内,灯火通明。
这里是前朝宰相裴炎的旧部,如今的监察御史刘祥道的府邸。
此刻,书房内聚集了三四名官员,皆是胡须花白,面容清癯,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忧虑。他们,便是朝堂之上,依旧心向李唐的“旧党”残余。
气氛,压抑得可怕。
“都听说了吧?紫宸殿里发生的事。”一个身形干瘦的官员,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叫张柬之,在司刑寺任少卿,为人刚直。
“哼,何止是听说。”另一位在吏部任职的郎中崔玄暐冷哼一声,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下,“那魏王武承嗣,就是个十足的蠢货!自己丢人现眼不说,反倒成了那陆羽与太平公主的垫脚石!让他们二人联手演了一出‘忠臣孝女’的大戏,博得了陛下的满堂彩!”
“最可怕的,不是这个。”刘祥道终于开口了,他端坐主位,声音沙哑而凝重,“最可怕的是,陛下默许了。她默许了陆羽与太平的联盟,默许了陆羽插手军政,默许了他用那‘靖边债券’,将手伸向我大周的钱袋子!”
他环视众人,眼中满是痛心疾首:“诸位,你们还没看明白吗?那陆羽,哪里是什么帝师,他分明就是第二个武承嗣,不,他比武承嗣要可怕百倍!武承嗣贪婪愚蠢,尚有迹可循。而这个陆羽,心思缜密,手段狠辣,短短数月,便从一个九品校书郎,爬到了权倾朝野的帝师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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