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陆羽拖着一身疲惫,回到自己那座位于永乐坊的小小府邸时,天边已经泛起了一抹死寂的鱼肚白。
他身上那件玄色大氅,在昨夜的奔波与火光中,早已沾染了挥之不去的焦糊味,混杂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这股味道,与他府邸中飘散的淡淡墨香格格不入,仿佛是两个世界的生硬碰撞。
管家陆安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门房里冲出来的,那张平日里还算镇定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惊恐与不安,活像一只见了鹰的兔子。
“大人!我的大人!您可算回来了!”陆安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绕着陆羽转了两圈,想扶又不敢碰,急得直搓手,“您再不回来,小的……小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陆羽看着他这副模样,一夜紧绷的神经竟莫名松弛了些许。他这个管家,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太小,偏偏跟了自己这么个愈发“不安分”的主子。
“哭什么丧。”陆羽的声音有些沙哑,“天还没塌下来。”
“可……可比天塌下来还吓人啊!”陆安指了指灯火通明的正堂,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方才,就在半个时辰前,太平公主府上派人送来了一样东西,说是……说是务必、一定、必须亲手交给您!”
他一连用了三个加重语气的词,足见其内心的震动。
太平公主?
陆羽的眼眸微微一凝。这个时间点,送来的会是什么?是对他昨夜清洗行动的表态,还是另有深意?
他没有多问,迈步走进正堂。只见堂屋的八仙桌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木盒本身已是价值不菲,通体光润,雕工精细,在烛光下泛着沉静的光泽。
陆安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大气都不敢喘。
陆羽伸出手,指尖在微凉的木盒上轻轻拂过,然后,缓缓将其打开。
没有预想中的珠光宝气,也没有暗藏机锋的信笺。
盒中,铺着一层猩红色的蜀锦,那颜色,像极了昨夜弘文馆上空燃烧的火焰。锦缎之上,静静地躺着一把不足七寸的匕首。
匕首的鞘是黑色的鲨鱼皮所制,上面镶嵌着细碎的银丝,组成一幅暗夜流云的图案。柄是上好的和田白玉,触手温润,被雕琢成一只蓄势待发的凤鸟形状,凤目处,是两点比血更红的宝石。
这柄匕首,造型古朴,却透着一股扑面而来的凌厉杀气,仿佛不是一件器物,而是一个蛰伏的生命。
陆安在旁边“咕咚”咽了口唾沫,只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他家大人这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送礼都送这么吓人的东西。
陆羽的目光在匕首上停留了片刻,随即伸出两根手指,捏住玉柄,缓缓将匕首抽出。
“噌——”
一声轻吟,清越如龙吟,又冷冽如秋水。
匕首的刃身,薄如蝉翼,寒光流转,映出了陆羽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一道血槽从柄部延伸至刀尖,更添几分凶悍。
而在那光可鉴人的刃身上,竟用细如牛毛的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刻着一行小字。
“闻君斩奸邪,赠此薄刃,望他日,能为君斩尽天下不平事。”
字迹娟秀,透着女儿家的清丽。但每一笔的收尾,却又带着金石般的锐利与决绝,一如其主。
落款,只有一个字。
“平”。
陆羽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满朝文武,此刻恐怕都在背后唾骂他“陆屠夫”、“天后鹰犬”,畏他如蛇蝎。裴炎等旧党视他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就连那些被他清洗行动震慑的宵小,投来的也只是恐惧与憎恨。
他本以为,自己会是这长安城中最孤独的一把刀。
可偏偏是她,大唐最尊贵的公主,看穿了烈火、杀戮与权谋的表象,看到了他行为背后那一点被他自己都刻意隐藏起来的动机。
她非但没有畏惧,反而送来了一柄更锋利的刀。
她告诉他:你做得对,我与你同在。
“斩奸邪”,是赞许他昨夜的雷霆手段。而“斩尽天下不平事”,则是她对他未来的期许,更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邀请。
邀请他,与她并肩,用这世上最锋利、最直接的手段,去斩碎那些他们共同看不惯的人,铲平那些他们共同看不惯的事。
这柄匕首,是贺礼,是武器,更是一份无声的盟书。
一种奇异的感觉,如同暖流,悄然淌过陆羽那颗在整夜的冷酷算计与杀伐后,已经变得有些坚硬的心。这种被人深刻理解,尤其还是被太平公主这样的人所理解的感觉,陌生、危险,却又带着一丝致命的吸引力。
他是一个顶级的“情感操盘手”,他当然明白,这份礼物背后,除了真心的赞赏,更有精明的政治投资。在他声名鹊起也声名狼藉的此刻,送上这样一份分量十足的礼物,就是将他更深地拉入她的阵营。
可理智的分析,却无法完全压下心头涌起的那一丝波澜。
就在这时,他脑海中的系统面板,无声地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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