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之内,空气仿佛被那句“血本无归”抽干,变得稀薄而沉重。
窗外的绿萼梅依旧清雅,但落在陆羽眼中,每一片花瓣似乎都变成了太平公主那双凤目,带着审视与期待,逼视着他。
武攸暨,大理寺少卿。
这六个字,像六枚烧红的烙铁,烫在陆羽的心头。
他刚刚在朝堂之上,从周兴的利齿下死里逃生,转眼间,太平公主就为他设下了另一场更为凶险的鸿门宴。
答应,就是将自己绑在太平公主的战车上,从此打上鲜明的“公主党”烙印。在天后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皮底下,这无异于在刀尖上起舞,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今日的恩宠,明日就能化为雷霆。
拒绝,更是愚蠢。他与太平公主之间那层微妙的、掺杂着暧昧与信任的盟友关系,将瞬间碎裂。他将失去这位大唐最尊贵公主的庇护,成为一个孤零零的、刚刚得罪了满朝酷吏与旧党的“新贵”,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而那刚刚获得的技能【势利眼】,正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在他脑海中展开一幅错综复杂的权力网络图。
那条连接着他与太平公主的线,此刻正被一团代表着“交易”与“胁迫”的灰色雾气笼罩,原本明亮的绿色与粉色光晕都黯淡了下去。
而更让他心惊的,是太平公主身后那片朦胧的阴影中,一条纤细却异常清晰的、代表着“秘密同盟”的绿色丝线,正连接着另一个他无比熟悉的身影——上官婉儿。
她们之间,竟然有私下的联系!
陆羽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明白了,太平公主不是在试探,她是在下注。她将自己最隐秘的政治诉求之一,摆在了他的面前,逼他做出选择,以此来衡量他这个“盟友”的成色与忠诚。
陆羽端起桌上那杯已经冷掉的酒,却没有喝。他只是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那张年轻的脸,穿着不属于自己阶层的绯色官袍,显得有些滑稽。
“公主殿下,”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您觉得,一把好剑,最重要的是什么?”
太平公主一怔,显然没料到他会问出这么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她挑了挑眉:“自然是锋利。”
“没错,是锋利。”陆羽点了点头,将酒杯放下,发出一声轻响。“可比锋利更重要的,是如何用这把剑。”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太平公主:“是拿来劈柴,还是悬于朝堂,震慑宵小?”
太平公主的凤目微微眯起,她没有说话,但那双眼睛里,已经多了一丝玩味。她知道,陆羽这是要开始他的表演了。
“武攸暨其人,臣略有耳闻。”陆羽的称呼悄然变回了“臣”,但这声“臣”,却比之前的“我”更有分量。“为人忠厚,品性端正,是块好材料。但,”他话锋一转,“公主殿下想让他坐上大理寺少卿的位置,恕臣直言,您这不是在提拔他,是在害他。”
“哦?”太平公主的嘴角牵起一抹危险的弧度,“本宫倒想听听,怎么就成了害他?”
“因为时机不对,方式更不对。”陆羽站起身,在静室中踱了两步,仿佛这里不是公主的道观,而是他自己的书房。“周兴刚刚倒台,大理寺上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此刻,任何一个被安插进去的人,都会被放在火上烤。更何况,是由我这个刚刚扳倒周兴,又被陛下破格提拔的人去举荐?”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太平公主,眼神锐利得像一把手术刀:“殿下,您信不信,只要我今日递上举荐武攸暨的奏疏,明日,这份奏疏就会原封不动地出现在陛下的案头。而上面的内容,在旁人眼中,会被解读成八个字——”
“公主结党,新贵纳诚。”
这八个字,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太平公主脸上的那一丝慵懒与讥诮,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
她比谁都清楚,这八个字意味着什么。
陆羽没有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继续说道:“到那时,武攸暨就不是武攸暨了,他成了‘太平公主的人’。他办的每一个案子,见的每一个人,都会被无限放大。他做得好,别人会说这是公主在背后指点,意图染指司法;他做得不好,那更是坐实了外戚无能,只会钻营的罪名。他会成为所有政敌攻击您的靶子,也会成为陛下眼中,一根必须拔掉的刺。”
“您这是将一把上好的宝剑,拿去劈最硬的柴。结果只会是,柴没劈开,剑先崩了口。”
静室内,落针可闻。
太平公主看着陆羽,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被说中心事的恼怒,有计划被打乱的不悦,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审视与……欣赏。
她本以为陆羽会和那些钻营之徒一样,要么谄媚地一口答应,要么惶恐地推三阻四。却没想到,他竟然敢当面剖析她计划中的愚蠢之处,而且剖析得如此体无完肤,一针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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