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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将至,夜色如墨。
陆羽走出宫门,一股夹杂着水汽的凉风扑面而来,让他滚烫的思绪稍稍冷却。怀中的“惊鸿”弓,被他用外袍紧紧裹住,那柘木的坚实质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今日下午在射圃发生的一切,并非一场幻梦。
比弓身更沉重的,是福来公公在他耳边留下的那句话。
“娘娘说,太平观的莲子羹,太甜了,让她……少吃些。”
每一个字,都像一枚淬了冰的针,扎在陆羽的心头。
天后这是在敲打他,更是在敲打太平。
“太甜了”,是说他与太平公主的关系进展得太快,太惹眼,已经甜得发腻,甜得过了头。
“少吃些”,则是警告。警告太平收敛,也警告他陆羽,不要以为抱上了公主的大腿,就可以得意忘形。这大唐的天,终究只有一个太阳。
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早已等候在宫门不远处的暗影里。这是太平公主府上的车,来接他赴这三更之约。
车夫见他出来,只是略一颔首,便掀开了车帘。
陆羽躬身钻入车厢,车轮辚le,很快汇入了长安城深夜的寂静街道。
天,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细密的雨丝敲打着车窗,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无数只蚕在啃食桑叶。车厢内,一盏小小的风灯摇曳着,将陆羽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
他靠在车壁上,闭着眼睛,脑中却在飞速地推演。
这句警告,他必须传达到。
但绝不能原话照搬。
若是说了,他陆羽便成了天后用来敲打女儿的一根棍子。太平公主会如何看他?一个毫无担当、只会传话的懦夫?一个转眼间就将自己卖给母亲的叛徒?他们之间刚刚建立起的,那份脆弱又炽热的“知己”之情,会瞬间化为齑粉。
可若是不说,便是欺君。他日一旦事发,武则天那双能洞察人心的凤目,绝不会放过他。
这是一个死局。
唯一的生路,就是将这根“棍子”,变成一座“桥梁”。
他要让太平公主明白她母亲的警告,但又不能让她觉得自己是被警告。他要让她意识到风险,同时又让她觉得,自己是她最值得信赖的、能为她化解这份风险的盟友。
这很难。
但身为一个顶级的“情感操盘手”,不正是要在这种不可能的局面里,寻找那一线生机,然后撬动整个棋盘吗?
马车不知行了多久,在一处幽静的所在停了下来。
车夫低声道:“陆大人,太平观到了。”
陆羽睁开眼,那双眸子里,已是一片清明。他抱着长弓,推门下车。
眼前是一座道观,门楣上书“太平观”三字,笔法飘逸,却又暗藏锋芒,一如其主人的性子。观门前没有高大的石狮,只有两株盘虬卧龙般的古松,在夜雨中静默矗立,显得格外清幽。
一名身着素色道袍的侍女,早已撑着油纸伞在门口等候。见到陆羽,她屈膝一礼,声音清脆:“陆大人,殿下已等候多时,请随我来。”
穿过前殿,绕过几条回廊,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若有若无的甜香。
那香气,来自莲子。
侍女将陆羽引至一间雅致的静室前,便停下脚步,躬身退去。
静室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温暖的灯火。
陆羽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室内陈设简单,却处处透着不凡。一张紫檀木的矮几,两只蒲团,墙上挂着一幅笔法恣意的草书,角落的兽首铜炉里,正燃着安神凝气的百合香。
太平公主换下了一身劲装,穿着一件宽大的月白色道袍,长发仅用一根木簪松松挽住,少了几分白日的锋利与英气,多了几分属于少女的慵懒与柔美。
她正盘膝坐在矮几后,面前的小泥炉上,用文火温着一盅汤羹。
听到动静,她抬起头,那双凤目在看到陆羽的瞬间,便亮了起来,像夜空中最亮的星。
“你来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我还以为,你要被我母后留下来,彻夜长谈呢。”
显然,陆羽被召见的事情,她也知道了。
“天后娘娘只是考校了一下微臣的棋艺。”陆羽将怀中的“惊鸿”弓轻轻放在一旁,在对面的蒲团上坐了下来。
“哦?结果如何?”太平公主饶有兴致地问,一边说,一边拿起白玉小碗,盛了一碗汤羹,推到陆羽面前。
那汤羹色泽乳白,汤水晶莹,几颗圆润饱满的莲子点缀其中,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正是莲子羹。
陆羽的目光,落在那碗莲子羹上,心中一片雪亮。
他没有回答棋局的结果,而是微笑道:“天后的棋,如其人,大开大合,气吞山河,微臣自然是输了。”
“输了?”太平公主有些意外,随即又轻哼一声,“算你识相,若是在母后面前还敢逞强,那才是真的蠢。”
她用小勺轻轻搅动着自己碗里的羹汤,催促道:“快尝尝,我亲手熬的。为了等你,都快熬成一锅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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