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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官官署门前,血色的残阳将陆羽的影子拉得很长。
“监察御史陆羽,奉命,提审要犯阿史那·蒙一案的卷宗。还请,通报周兴周大人。”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门前这潭死水。那几个原本满脸横肉、眼神凶戾的衙役,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监察御史?
他们面面相觑,目光在陆羽那身八品官服和他手中那枚小小的官印上来回扫视,眼神从凶横,到惊疑,最后变成了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
长安城里,官大一级压死人。可这秋官衙门,却是个例外。在这里,只有两种人:审人的,和被审的。御史台的言官虽然清贵,有风闻奏事之权,但品阶太低,在他们这些见惯了王公落马的酷吏爪牙眼中,分量着实有限。
尤其,他要查的,还是周兴周大人亲手办的案子。
“等着。”
领头的衙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转身进了那扇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漆大门,连一句“您请稍候”的客套话都懒得说。
剩下的几人,则像几尊铁塔,重新将门口堵死,目光不善地盯着陆羽,那眼神仿佛在审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自己走上砧板的祭品。
念奴有些害怕,下意识地攥紧了陆羽的衣角。
陆羽却浑不在意,反而好整以暇地打量起这座传说中的“人间地狱”。官署的建制并无特殊之处,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这里的墙垣比别处更高,投下的阴影也更浓,空气中似乎飘散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与霉味,混杂着纸张与墨锭的气息,形成一种让人胸口发闷的独特味道。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大门内传来一阵脚步声。出来的并非那个衙役,而是一个身穿七品官服,面皮白净,眼角下垂,看着约莫三十许的官员。
他一出门,先是上上下下地将陆羽打量了一遍,那眼神,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仿佛在估量一件货物的成色。
“你就是陆羽?”他开口了,声音不阴不阳。
陆羽拱了拱手:“下官正是。敢问足下是?”
“秋官司刑主事,宋之问。”那官员慢条斯理地报上名号,下巴微微扬起,“陆御史,你可知,阿史那·蒙一案,乃是军国要案,由裴相国亲自督办,周大人亲审。此等绝密要案,卷宗岂是你说看就能看的?”
他一开口,就搬出两座大山,一座是当朝宰相裴炎,一座是秋官之主周兴。言下之意,你一个区区八品御史,算个什么东西。
“宋主事言重了。”陆羽脸上依旧挂着和煦的笑容,“下官并非要干预办案,只是奉御史台之命,循例核查卷宗,以确保案情清楚,程序无误。此乃御史之职,想必周大人亦能体谅。”
他搬出的是“御史台”和“职权”,用规矩来对抗压力。
“体谅?”宋之问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陆御史,你怕是新入官场,还不懂长安城的规矩。周大人的规矩,就是秋官的规矩。周大人日理万机,哪有工夫陪你这等小官,玩什么核查卷宗的过家家?”
他言辞刻薄,毫不留情,就是要给陆羽一个下马威。
陆羽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他看着宋之问,目光平静,却让后者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
“宋主事。”陆羽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唐律疏议·职制律》载:凡内外官司,有稽失者,监察御史皆得弹之。如今,我以监察御史之名,要求查阅卷宗,你却百般阻挠。我是否可以认为,宋主事是在公然违抗国朝法度,还是说,这案卷之中,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怕被我看见?”
他没有发怒,只是平铺直叙地讲着道理,扣着帽子。可这顶“违抗法度”、“心虚”的帽子,却比任何怒斥都来得沉重。
宋之问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温和的年轻人,言辞竟如此犀利。他可以不把陆羽放在眼里,却不能公然藐视“国朝法度”。
“你……你休要血口喷人!”宋之问有些色厉内荏。
“是不是血口喷人,宋主事心里清楚。”陆羽上前一步,那股从容不迫的气势,竟逼得宋之问下意识地退了半步。“我今天,只为公事而来。卷宗,我必须看到。若是宋主事做不了主,还请通报周大人。若是周大人依旧不允,那我只好回台里,请示御史大夫。届时,恐怕就不是我一个人来问话,而是御史台要发公函,问一问秋官衙门,究竟是朝廷的官署,还是周大人的私堂了。”
这番话,软中带硬,有理有节,既点明了自己的职责,又暗示了后果的严重性。将皮球,干脆利落地踢了回去。
宋之问被他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一张脸憋得青一阵白一阵。他知道,自己是拦不住了。这人看似年轻,却是个滚刀肉,软硬不吃,还句句都站在大义上。再纠缠下去,丢脸的只会是自己。
“哼!你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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