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随安忽然插话,手里举着个布包,“张婆给您缝了双鞋,说您天天跑医棚,鞋磨坏得快。”布包打开,是双布鞋,针脚密密实实,鞋面上纳着“平安”二字,和给双经渡那双一模一样。
李嵩的手指触到鞋面,粗布蹭着掌心,竟有些发烫。他这辈子收过不少礼,金银珠宝、名人字画,却没哪样像这双布鞋,沉甸甸压在心上。
“大人若是不收,张婆该难过了。”双经渡道,“她如今住‘感恩’里,您接了,她心里才安。”
李嵩把鞋揣进怀里,像是怕被风吹走。他看了看日头,道:“府里还有事,我先回去了。”走到门口,又停住,“下午让衙役送些木炭来,天凉了,药汤得趁热喝。”
双经渡合十相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忽然听见随安低低说了句:“先生,刺史大人好像变了。”
“不是变了,是本有的东西显出来了。”双经渡拿起那片陈皮,放进陶釜里,“就像这陈皮,埋在果肉里时谁也看不见,剥出来晒透了,香气才散得开。”
日头爬到头顶时,医棚里忽然一阵骚动。一个妇人抱着孩子哭着冲进来,孩子脸色发紫,呼吸急促。双经渡上前按住孩子的手腕,脉象浮数而乱——是热邪入肺,引发了喘症,比寻常温疟凶险。
“快,取麻黄、杏仁来!”他语速加快,“随安,烧热水,准备银针!”
随安手忙脚乱地找药材,老妇已经舀了热水递过来。双经渡解开孩子的衣襟,指尖蘸着温水,在孩子胸口的膻中穴轻轻按揉,同时对妇人道:“别怕,孩子是热邪堵在了肺里,把邪散出去就好了。”
银针消毒后,双经渡捏起一根,对准孩子虎口的合谷穴刺下去,手法又快又稳。随安把药材递过来,他看了一眼,忽然皱眉:“这麻黄……颜色不对。”
随安慌了:“是、是从药库领的,我看着像啊……”
双经渡拿起麻黄凑近闻,又掰断一节看断面:“这是陈放太久的,药性散了大半,用不得!”他目光扫过药架,忽然想起什么,“随安,去取咱们从后山采的‘石防风’,快!”
随安应声跑去,老妇忽然开口:“先生,石防风性子烈,孩子能受得住?”她虽不懂医理,却听双经渡说过,石防风驱邪力强,寻常人用都得减量。
“《内经》说‘有故无殒,亦无殒也’。”双经渡盯着孩子的脸色,“邪盛的时候,就得用猛药,只要对症,不伤根本。”
随安捧着石防风跑回来,双经渡接过,用石臼快速捣碎,又加了杏仁、甘草,用热水冲开,滤出药汁。“撬开嘴,慢慢灌。”他对妇人道,自己则拿起另一根银针,刺向孩子足底的涌泉穴。
药汁灌下去没多久,孩子忽然咳嗽起来,咳出几口黄痰,脸色渐渐转红。妇人喜极而泣,双经渡却额头冒汗——方才若用了那批失效的麻黄,耽误片刻,孩子就危险了。
“先生,药库的药……”随安声音发颤。
双经渡没说话,把用过的银针收好。老妇忽然道:“前几日见药库的管事偷偷往外卖药材,说是‘用不完要坏了’,莫不是……”
话没说完,医棚外传来脚步声,竟是刺史府的文书又来了,身后跟着个肥头大耳的汉子,正是药库管事。那管事一脸谄媚:“先生,刺史大人说您药材可能不够,让小的送些新的来。”
双经渡看着他手里的药材,忽然拿起那根失效的麻黄:“管事认得这个吗?”
管事脸色微变:“是、是麻黄啊,怎么了?”
“这麻黄陈放三年以上,断面发黑,气微味淡,早已失了药性。”双经渡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若用它治急症,便是杀人。你药库里,这样的药材还有多少?”
管事额头冒汗,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文书急了:“先生这话可不能乱说,药库的药材都是按规矩收的!”
“规矩?”双经渡走到药架前,拿起一包连翘,“这连翘未到成熟时便采摘,青果居多,药效不及成熟者一半;还有这知母,被虫蛀了大半,竟也混在好药里。”他一样样指出来,“《内经》说‘药者,疗也,救也’,你等以次充好,是想让这药变成‘害’吗?”
百姓们听了,都围了过来,有人骂道:“怪不得我家男人喝了药总不见好,原来是药材有问题!”“这狗官,竟拿我们的命赚钱!”
管事吓得躲到文书身后,文书强作镇定:“先生别听他们瞎说,我这就回去禀报刺史大人!”
双经渡看着他慌忙离去的背影,对随安道:“把有问题的药材都挑出来,另放一处。”又对众人道,“大家放心,今日起,药材由随安和张婆亲自去药库清点,有问题的绝不入库。”
老妇点点头:“我老婆子眼神还行,好坏能分清。”
暮色降临时,刺史李嵩竟亲自来了,身后跟着被捆住的药库管事。“双经渡先生,”李嵩的脸色很难看,“查清楚了,这狗东西偷换药材,倒卖牟利,我已将他收押,听候发落。”他又对百姓道,“所有有问题的药材,明日全部销毁,重新从邻县调新的来,费用由府里承担!”
百姓们一片叫好,双经渡却道:“大人,销毁前可否让我取些?”
李嵩一愣:“那些都是劣药,留着何用?”
“劣药也有劣药的用处。”双经渡道,“我想把它们摆在医棚外,让百姓看看什么是好药,什么是坏药。往后采买药材,也好有个参照。”
李嵩恍然大悟:“先生考虑得周全。就依你。”
夜深时,医棚里渐渐安静下来,只有陶釜里的药汤还在轻轻翻滚。随安帮着收拾药材,忽然问:“先生,您说刺史大人会真的改吗?”
双经渡望着窗外的月亮,月光洒在医棚的草顶上,像一层薄霜。“改不改,不在我们怎么看,在他自己怎么住。”他道,“若他住‘百姓疾苦’里,自然会改;若住‘官位得失’里,改了也长久不了。”
随安似懂非懂,忽然听见老妇在角落里低低地念:“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声音很轻,却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双经渡微微一笑,拿起案上的《金刚经》,指尖拂过“应无所住而生其心”那句话。他知道,虢州的疫症快好了,但人心的“疫症”,却需要更久的药石来医。
想知道药库的劣药如何派上用场?且看下集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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