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慌。”双经渡沉声打断她,从药箱里取出银针,在火折子上燎了燎,快速刺入男人手腕和额头的穴位。他动作极稳,指尖在雨夜里仿佛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这是风寒入体,郁而化热,又受了湿气,邪毒在表里之间,得先把热透出来。”
他说着,让妇人找来几块粗布,又从药箱里拿出生姜和艾草,吩咐道:“烧点热水,把生姜和艾草煮进去,多煮一会儿。”
妇人连忙应声,在屋角的破灶前忙活起来。小周则帮着把屋里漏雨的地方用破布堵了堵,又找来一个破碗,接起从房梁滴下的雨水。
双经渡守在炕边,一边捻动银针,一边观察男人的神色。男人的嘴唇干裂起皮,呼吸粗重,偶尔还会呓语几句,听不清在说什么。他忽然想起《黄帝内经》里“风寒湿三气杂至,合而为痹”的话,这贫民窟里的人,平日里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最易受这三气侵扰,一旦病倒,往往比常人凶险得多。
“他这病,是不是不好治?”老妪见双经渡许久不说话,又开始担心,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们家就他一个劳力,他要是走了,我和他媳妇,还有屋里的娃……可怎么活啊……”
双经渡抬眼看向老妪,昏暗中,老人的眼睛浑浊却满是焦灼。他想起《金刚经》里“众生皆苦”的句子,心里微微一叹,放缓了语气:“老人家,别太忧心。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只要对症,总会好的。”
他顿了顿,又道:“您看这雨,看着猛,可下得再大,天总会晴的。人这病也一样,再重的坎,熬过去了,就好了。”
老妪愣了愣,看着双经渡平静的脸,不知怎的,心里的慌乱竟真的少了些。她点点头,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先生说得是……借您吉言……”
这时,妇人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药汤进来,屋里顿时弥漫开一股辛辣的艾草味。双经渡拔出银针,让妇人帮忙把男人扶起来,用温热的药汤给他擦拭手心、脚心和腋下。“这样能助他散热。”他解释道,又从药箱里取出几包草药,“这是麻黄汤的加减方,去风寒,透邪热,用刚才的药汤再煮一遍,大火煮开,小火煎一刻钟,给他灌下去。”
小周在一旁帮着把草药分包好,又找了个还算完好的陶罐,洗刷干净,递给妇人。
忙活了近一个时辰,男人的体温渐渐降了些,呼吸也平稳了许多,不再说胡话了。双经渡松了口气,额头上渗出细汗,不知是累的,还是屋里的热气熏的。
“先生,您歇会儿。”妇人端来一碗浑浊的热水,里面飘着几粒米,“家里就这点东西了,您别嫌弃。”
双经渡接过碗,温声道谢,却没喝。他知道,这点粮食,对这家人来说或许就是明天的口粮。他从怀里摸出几文钱,塞到老妪手里:“明天天亮,去药铺再抓两副药,按今天的法子煎,连喝三天,应该就差不多了。”
老妪和妇人见状,连忙推辞:“先生,您肯来救我们家男人,我们就感激不尽了,怎么还能要您的钱!”
“拿着吧。”双经渡把钱塞进老妪掌心,轻轻按住她的手,“治病要用药,不能省。等他好了,日子还能过下去,这钱也就值了。”
老妪看着掌心的几文钱,又看看双经渡被雨水打湿的衣襟,眼圈一红,拉着妇人就要下跪。双经渡连忙拦住:“快别这样,举手之劳。”
他收拾好药箱,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让他们夜里勤看着点,若再发烧,就用温水擦拭身体,切不可再盖厚被子捂汗。
出门时,雨势小了些,风却更凉了。小周撑着伞,看着双经渡的背影,忽然问道:“师父,他们家那么穷,您还把钱给他们,咱们自己……”
双经渡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月光不知何时从云缝里钻了出来,洒在泥泞的路上,泛着微光。“小周,”他缓缓道,“医者救人,不光是救身体,也是救日子。他们要是没了劳力,这一家子就真垮了。几文钱对咱们来说不算什么,对他们来说,可能就是撑下去的指望。”
他顿了顿,望着远处长安城的灯火,轻声道:“《黄帝内经》说‘天地之大德曰生’,这‘生’字,不光是活着,更是好好活着。咱们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小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伞又往双经渡那边挪了挪。
回去的路上,雨渐渐停了,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双经渡走在泥泞里,脚步却比来时轻快了些。他想起刚才那男人渐渐平稳的呼吸,想起老妪眼里重新燃起的光,心里忽然觉得,这趟冒雨而来,值了。
只是,长安城里像这样的人家,还有多少?他能救得过来吗?
一阵风吹过,带着雨后的凉意,双经渡裹紧了蓑衣,心里却有个念头越发清晰——这长安的樊笼,他怕是真的待不久了。
“师父,您看!”小周忽然指着天上,惊喜地叫道。
双经渡抬头,只见乌云散尽,一轮明月挂在天上,清辉洒满大地。远处的城墙在月光下勾勒出沉默的轮廓,仿佛在静静注视着这城里的悲欢离合。
“雨停了,月亮出来了。”小周的声音里满是雀跃。
双经渡望着月亮,轻轻“嗯”了一声。
是啊,雨总会停,月亮总会出来。可那些活在苦难里的人,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等来属于他们的晴天?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药箱,又摸了摸袖中那本被油纸包好的《金刚经》,脚步坚定地往太医院的方向走去。
前路或许依旧泥泞,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走下去。
这雨夜的出诊,只是个开始。
双经渡这趟雨夜诊贫,会被王医丞知晓吗?若被知晓,又会引来怎样的麻烦?且看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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