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集:流民药香
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悄无声息地漫过长安的城墙。太医院的铜铃刚敲过亥时,董承——不,如今长安城的百姓已开始唤他“双经渡”——攥着油纸包好的药包,身影一闪,没入了西市旁那条堆满杂物的窄巷。
油纸包里的药味混着艾草的清香,是他白天特意留出来的。三日前西市痘疹初定,王医丞便以“太医院药材需供内廷”为由,封了对外施药的棚子,那些还没完全痊愈的患儿、城外流民,就此断了药路。白日里他在太医院整理医案,案牍上“权贵夜宴中风,急调人参三两”的记载刺眼得很,手边那本祖父遗留的《金刚经》被风吹得哗哗作响,“众生平等”四个字仿佛从纸页里跳出来,撞得他心口发闷。
“双经渡先生?”
巷口忽然传来一声怯怯的呼唤,董承脚步一顿,借着月光看去,是个约莫十岁的孩童,穿着打满补丁的短褐,怀里紧紧抱着个破陶碗。是前几日在痘疹棚子外,总蹲在角落看他施针的那个孩子,好像叫小石头。
“你怎么在这儿?”董承压低声音,往左右瞥了瞥。太医院有规矩,医官不得私自在外行医,更别说接触这些被视为“贱籍”的流民,若是被王医丞的人撞见,少不了又是一场刁难。
小石头往后缩了缩,指了指巷尾那片低矮的窝棚:“俺娘说,您可能会来……她说您是活菩萨。”他仰起脸,鼻尖冻得通红,“俺妹妹今天又发热了,身上的疹子也没消,您能不能……”
话没说完,巷尾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像破风箱似的,一下下拽着人的耳朵。董承心头一紧,没再多问,跟着小石头往窝棚走。
越往里走,空气里的味道就越复杂。潮湿的泥土味、腐烂的菜叶味,还有隐隐约约的药味——那是他前几日留下的药渣子,被人仔细收着,大概是想再煮一遍。窝棚是用茅草和破布搭的,风一吹就摇摇晃晃,几十户流民挤在里面,男女老少蜷缩在草堆上,见有人来,都警惕地抬起头,眼里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是双经渡先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原本沉寂的窝棚忽然活泛起来,几个妇人连忙把孩子往怀里按了按,怕惊扰了他;几个老汉拄着拐杖想站起来,却被董承按住了。
“都坐着吧,别惊动了巡夜的兵丁。”他声音压得极低,目光扫过众人。白日里在太医院见惯了绫罗绸缎、膏粱厚味,此刻再看这些人的模样,只觉得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着。有个老婆婆怀里抱着个婴儿,那孩子小脸蜡黄,呼吸微弱,嘴唇上起了层干皮;墙角有个壮汉,腿上生了冻疮,溃烂处结着黑痂,却还在帮旁边的人补破鞋。
“先生,您快看看俺妹妹。”小石头拉着他的衣袖,往最里头的窝棚走。那窝棚更矮,只能弯腰进去,里面铺着一层稻草,一个妇人半躺着,怀里搂着个小姑娘,孩子眉头皱得紧紧的,小脸烧得通红,身上的红疹比前几日更密了些。
董承解开药包,拿出随身携带的脉枕,刚要伸手,妇人却忽然按住了他的手,眼里满是惶恐:“先生,俺们……俺们没钱。”她从怀里掏出个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只有几枚磨得发亮的铜钱,“这些……够吗?”
董承喉头动了动,想起《黄帝内经》里“天覆地载,万物悉备,莫贵于人”的话,又想起《金刚经》里“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的句子。他摇了摇头,把铜钱推了回去:“治病不要钱。”
说着,他轻轻搭上小姑娘的手腕。脉象浮数,是余热未清之象。前几日用的“温邪透发”方本有效,只是断药太早,邪气又卷土重来了。他从药包里取出连翘、金银花,又摸出几块冰糖:“这药得用砂锅煎,你们有吗?”
旁边一个老汉连忙应声:“俺有!前几日捡的破砂锅,洗干净了还能用!”说着就颠颠地跑出去,不多时端着个豁了口的砂锅回来,里面盛着半锅浑浊的水——大概是从附近水沟里接的。
“这水不行。”董承皱眉,“得用井水,烧开了晾温再煎药。”
“井……井在巷子口,被兵丁看着呢。”一个妇人嗫嚅道,“说俺们这些人脏,不让靠近。”
董承沉默片刻,起身往外走:“我去打水。”
“先生别去!”小石头拉住他,“兵丁凶得很,前几天二柱哥去打水,被他们用鞭子抽了!”
董承看了看窝棚里那些渴得直舔嘴唇的孩子,又看了看砂锅里那碗浑水,终究还是拨开小石头的手:“没事,我穿着太医院的衣服,他们不敢怎样。”
他刚走出窝棚,就听见巷口传来呵斥声。两个巡夜的兵丁正用脚踹一个蜷缩在地上的少年,那少年怀里还抱着个破碗,碗里的稀粥洒了一地。
“哪来的叫花子!敢在这儿讨食,活腻了?”兵丁的鞭子扬得高高的。
董承快步上前,挡在少年身前:“住手,他是我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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