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郡城里的欢庆声浪,早已随着沉沉的夜色平息下去。酣醉的将士与百姓,都已进入梦乡,梦里或许还是那场辉煌的胜利,和主公许诺下的美好未来。
然而,城外十里,那座曾经旌旗如林、气吞山河的袁军大营,却是一片死寂。
这种寂静,并非安宁,而是一种被绝望浸透的、令人窒息的死气。
没有了巡逻的脚步声,没有了将校的喝令声,连战马的嘶鸣都已消失不见。营地里弥漫着一股混杂着草药、污物和某种腐败气息的怪味,风一吹,便钻入人的鼻腔,让人阵阵作呕。
一座座营帐,像是匍匐在大地上的巨大坟包。偶尔从某个帐篷里传出一两声压抑不住的呻吟或剧烈的咳嗽,但很快,又被更深沉的黑暗吞没,仿佛从未响起过。
饥饿,是比任何敌人都要可怕的恶魔。
它无声无息,却无处不在。它啃噬着士兵们的肚肠,也啃噬着他们的意志。
一名年轻的河北士兵,正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怀里紧紧抱着一杆冰冷的长枪。他双眼无神地望着漆黑的帐顶,肚子里传来一阵阵火烧火燎的绞痛。他已经两天没有吃过一粒米了,今天分到的,只有一碗能照出人影的稀粥。
他想起了出征前,在邺城,主公袁绍亲自为他们饯行。那时的他们,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每个人都坚信,踏平一个小小的郡城,不过是信手拈来之事。
可现在……
他身边,一名同袍正发出梦呓般的胡话,身体烫得吓人。他知道,这是“疫病”的症状。得了这种病的人,先是浑身无力,然后开始发热,最后在痛苦中死去。
营中的军医早就束手无策,他们连最基本的药材都没有了。
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他们是被遗弃在这里的孤魂野鬼。
……
中军大帐内,同样一片死寂。
文丑独自一人,坐在帅案之后。那张曾经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帅案,此刻堆满了杂乱的竹简和废弃的文书。一支燃尽的蜡烛,烛泪凝固成狰狞的形状,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什么。
他没有点灯。
黑暗,能让他感到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能让他暂时不用去面对帐外那一张张绝望麻木的脸。
他的身体靠在冰冷的椅背上,左肩的旧伤和身上新添的几处箭伤,正一阵阵地传来钝痛。但这种肉体上的疼痛,与他内心的煎熬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败了。
败得如此彻底,如此屈辱。
他甚至没有与李玄的主力,进行一场堂堂正正的对决。他的十万大军,就像一个被戏耍的傻子,在敌人精心布置的陷阱里,一步步走向了自我毁灭。
水师、粮草、军心……所有的一切,都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他,河北名将文丑,成了天下人眼中的笑柄。
帐帘被轻轻掀开,一名亲兵都尉走了进来,他脚步虚浮,脸色蜡黄,显然也已到了极限。
“将军。”他的声音沙哑干涩。
文丑没有动,甚至没有睁开眼睛,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嗯声。
“最后的存粮……今日已经见底了。”都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兄弟们……已经开始在啃食皮甲和弓弦了。”
“营中……营中病倒的兄弟,今天又多了近千人。再这样下去,不出三日,我们……我们就要全军覆没了。”
帐内,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过了许久,文丑才缓缓开口,声音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李玄那边,有什么动静?”
“毫无动静。”都尉苦涩地摇了摇头,“他们只是将营寨团团围住,却不进攻。斥候远远看见,他们……他们在城外挖了很深的壕沟,垒起了高墙,一副要将我们活活困死在这里的架势。”
“呵呵……”文丑的喉咙里,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低笑,那笑声在空旷的大帐里回荡,显得格外阴森。
困死?
李玄那个黄口小儿,他甚至不屑于给自己一个痛快的了断。他要像看耍猴一样,看着自己和这十万大军,被饥饿和疾病折磨至死。他要让整个天下都看看,河北最精锐的部队,是如何像一群野狗一样,凄惨地饿死在城外的。
一股狂暴的怒火,猛地从文丑的心底蹿起,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猛地一拍帅案!
“铛啷”一声巨响,案上的竹简文书被震得飞起,散落一地。
“他欺人太甚!”
文丑霍然起身,那双在黑暗中燃烧着怒火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郡城的方向。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口中喷出的气息,都带着血的腥味。
投降?
他文丑的字典里,没有这两个字!
饿死?
他乃河北上将,岂能如猪狗一般,在污秽的病榻上,在无尽的饥饿中,窝囊地死去?
不!绝不!
他可以死,但必须死在战场上!死在冲锋的路上!死在敌人的刀下!
那名都尉被文丑突然爆发的气势吓了一跳,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惊恐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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