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窗棂,声声如诉。
苏明远已经三日未曾合眼。那些奏疏送出后,韩绛的人送来了王安石的嘉奖——一匣上等的端砚,一函亲笔书写的褒词。可这些东西摆在案上,在苏明远眼中却如同控诉的证据。
他试图说服自己这是为了大局,为了变法,为了国家。可每当夜深人静,范纯仁那句话就会在耳边回响:到最后,你还剩下什么?
第四日清晨,苏明远强撑着去三司当值。秋雨绵绵,汴京的街道泥泞不堪。他撑着伞在雨中前行,却觉得浑身湿冷,仿佛那雨水能渗透衣衫,浸入骨髓。
苏学士。
一个熟悉的声音让他心头一紧。抬头望去,范纯仁正从对面走来,同样撑着伞,面色平静如水。
两人在雨中对视,空气仿佛凝固。苏明远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范兄……他的声音沙哑。
范纯仁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擦肩而过。那一眼里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有一种深深的失望和悲哀。这种眼神比任何责骂都更让苏明远难以承受。
范兄!苏明远忍不住回身喊道。
范纯仁停下脚步,背对着他,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苏学士,你我已是陌路。他日若在朝堂相见,各为其主,莫要再提往日交情。
说完,范纯仁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而苏明远站在原地,任由雨水打在脸上,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泪水。
到了三司,他强打起精神处理公务,可心思却无法集中。那些数字在眼前跳跃,可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的,是范府书房中的那一幕。
苏学士,您的气色不太好。同僚关切地问道,可是染了风寒?
无妨,只是连日操劳,有些倦怠。苏明远勉强笑道。
可他知道,这不是身体的疲倦,而是心灵的疲惫。他曾经以为自己能够在这个时代游刃有余,用现代的智慧在古代的官场中如鱼得水。可如今才发现,真正的考验不是智力,而是良心。
午后,一个内侍匆匆来到三司,宣苏明远入宫面圣。
同僚们投来羡慕的目光——能够面圣,这是多大的荣耀。可苏明远却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他隐约明白,这次面圣,必定与那些奏疏有关。
换上朝服,苏明远随内侍进宫。秋雨中的皇城显得格外肃穆,红墙黄瓦在雨中泛着幽光。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每一步都像在走向某种无法回头的深渊。
到了偏殿,内侍示意他稍候。殿中空无一人,只有檐下滴答的雨声。苏明远站在那里,感觉时间变得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被推开,王安石大步走了进来。
明远,让你久等了。王安石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可那温和中却藏着一种锐利,近日辛苦你了。
苏明远连忙行礼:学士不敢,这都是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王安石笑了笑,在主位上坐下,明远,你可知为何我如此看重你?
苏明远不敢抬头,低声道:学士愚钝,不敢妄言。
因为你懂变通。王安石的声音变得深沉,这朝堂之上,迂腐之人多如牛毛,只知抱残守缺,不知变通。唯有你,年纪轻轻,却已明白权宜之道。这很好,很好。
苏明远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明白了,王安石这是在表扬他背叛范纯仁的行为,将这种背叛美化为懂变通。这让他感到一阵恶心,可他却不得不强颜欢笑,连声称谢。
你送来的那些奏疏,我已经看过了。王安石继续说道,范纯仁此人,学问虽好,可惜眼界狭窄,只知守旧,不知变革。他若执意阻挠新政,朝廷自有手段对付。
苏明远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他知道,自己送出的那些奏疏,将成为攻击范纯仁的武器。而他,就是那个递上武器的人。
相公英明。他机械地说道。
不过,光是对付几个反对派还不够。王安石站起身,在殿中踱步,新政要推行,关键在于细则。青苗法已经定下大方向,可如何实施,如何防止弊端,这需要有能之人来谋划。
他停下脚步,看向苏明远:我看你在三司表现不俗,对财政也颇有见地。不如,你来主持青苗法实施细则的制定?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让苏明远呆住了。主持青苗法实施细则的制定?这是何等重任?可同时,这也意味着他将更深地卷入这场政治漩涡,再也无法抽身。
相公,学士才疏学浅,恐怕……他想要推辞。
不必谦虚。王安石挥手打断,就这么定了。明日你就到政事堂报到,我会安排人协助你。这件事关系重大,不可有失。
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苏明远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拒绝的余地。
学士遵命。他低头应道。
走出殿门,雨仍在下。苏明远撑起伞,却觉得这伞遮不住风雨,更遮不住心中的惶恐。他原本以为,送出奏疏就结束了,可没想到,这只是开始。
王安石将如此重任交给他,表面上是信任,实际上是将他彻底绑上了变法派的战车。从今往后,他将成为变法派的代表人物之一,而那些反对派,也必将把他视为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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