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燕京。
初春的寒意尚未褪尽，居民楼里的那家“陈氏便利店”却透着烟火气。
“老陈，晚上做点什么菜？”王芳一边用抹布擦拭着玻璃柜台，一边带着笑意看向正在整理货架的男人。
陈涛停下手里的活，转过头。“听我幺儿说，他这个月要去什么柏林……怕是赶不回来过年了。
要不，我们今天提前把这年夜饭给吃了？你买菜的时候多弄几样，弄丰盛点！”
“好嘞！”王芳笑盈盈地应了一声，眼角的皱纹舒展开，“那我可就照着大餐的规格来了。”
她解下围裙，拿起墙上挂着的菜篮子，轻快地走了出去。
店门上的风铃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又迅速归于平静。
陈涛走到门口，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在肺里打了个转，又被他缓缓吐出。
他望着街上匆匆而过的行人，心中感慨万千：又要过年了啊。
与此同时，在另一处杂乱的出租屋内，陈汉猛地从床上坐起。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屋里一片昏暗。
他面无表情地走到卫生间，机械地挤上牙膏刷牙，目光却盯着洗手台上的手机。
屏幕是暗的。
他冲了个澡，热水从头顶浇下，带走了些许疲惫。
裹着浴巾出来，他再次看了一眼手机。
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他烦躁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上，又看了一眼手机。
两个月了，整整两个月了。自从那天之后，刘艺菲仿佛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陈汉瘫坐在沙发上，拿起桌上剩下半瓶的啤酒，仰头灌了一大口。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刺激着空空如也的胃。
他自嘲地笑了笑，当初如果不一头扎进导演这个行当，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茜茜……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咚咚咚——”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陈汉懒洋洋地穿着拖鞋，把门拉开一条缝。
门外站着的是他的父亲陈涛。
一看到儿子这副颓废的样子，陈涛心里就腾起一股火气，脸上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都快两个月了，你怎么还是这副鬼样子？公司散伙了？还是拍电影赔光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能不能跟老汉儿聊聊？”
陈汉勉强从脸上挤出一个笑容，侧身让开路：“我没事，老汉，挺好的，就是最近没休息好。”
“你管这叫挺好？”陈涛的声音不由得拔高了几分。
这时，提着大包小包的王芳跟了进来，连忙打圆场：“哎呀，你们父子俩有话好好说，别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的。
我去做饭，你们好好聊。”
听着厨房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和“当当”的切菜声，父子二人陷入了沉默。
最终，还是陈涛先开了口。
他从随身的布包里摸出一张折叠起来的报纸，递了过去，语气缓和了许多：“之前，你的那个朋友，叫李云的，来店里找过我。”
陈汉接过来，有些迟疑地展开。
报纸的娱乐版块上，标题十分醒目：新锐导演陈汉处女作《燃烧》截止昨日，龙国票房突破1200万。
1200万……在2003年的国产文艺片市场，这无疑是一个足以让圈内人侧目的成绩。
然而，陈汉只是扫了一眼，便面无表情地将报纸随手扔在了茶几上。
陈涛见他这反应，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还是努力挤出笑意：“李云说，这是初步统计，后面还有一些地方院线的账没算完。
最晚3月中旬，第一笔分账的钱就能到你卡上。”
他本想追问一句“大概能分多少”，但看着儿子那张毫无波澜的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陈汉身边，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
“幺儿，我不知道你到底遇见了啥子过不去的坎，你也不愿意跟我说。
但老汉儿只想告诉你，人生在世，没什么坎是真的过不去的。
想当年，你妈重病，我把老家的地、老宅子全都卖了，最后……最后人还是没留住。
那之后，我不是也一样带着你来燕京，搬砖、下苦力，把日子一天天过下来了？”
父亲话语里的沧桑和坚韧，触动了陈汉一下。
他僵硬的表情终于有了松动，挤出一个笑容：“我知道了，老汉。”
“饭菜来咯！快，端一下！”厨房里传来王芳的喊声。
父子俩立刻像得了赦令，起身走进厨房。
不一会儿，满满一桌热气腾腾的川味家常菜就摆上了桌。
水煮鱼的红油、回锅肉的酱色、麻婆豆腐的鲜亮，香气瞬间溢满了整个小屋。
王芳给每个人都倒上了酒，笑意盈盈地看着陈涛：“老陈，你说两句吧。”
陈涛端起酒杯，脸色变得郑重起来：“好，那我就说两句。
第一件事，跟小汉你也说一下，我跟你王芳阿姨商量好了，准备领证结婚了。
不过我们不来你这儿住，你有你的生活，我们还是住店子那边，各过各的。”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柔和，“第二，没别的，就希望我们一家人，以后都平平安安，幸幸福福。”
说完，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陈汉也端起了杯子，酒杯举在半空，那一声“妈”，最终还是没能叫出口。
他看向王芳，有些艰难地开口：“……阿姨，祝贺你们。”
“哎！”王芳似乎毫不在意，依旧笑盈盈地点了点头，眼中满是善意和理解。
这顿提前的年夜饭，气氛还算融洽。
到了晚上8点，陈汉将两人送到楼下，看着他们相携远去的背影。
回到空无一人的房间，电视里播放着吵闹的综艺节目，却更衬得四周一片死寂。
他看了一眼床头柜上那张机票——2月1日，燕京飞往柏林。
他默默地开始收拾行李，将几件换洗衣物塞进箱子。
整理东西时，他看到了桌上那个表盒，躺着一块浪琴八针月相手表。
陈汉拿起手表，默默地将它戴在了手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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