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回头,眼中锐利如剑的警惕在看到是苏璃后稍稍收敛,但周身那躁动的剑意并未平息,反而因为被人窥见困境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恼,语气冷硬:“苏师妹?何事?”他下意识地认为苏璃是来询问明日行程或是其他杂事。
苏璃却仿佛没感受到他的冷硬,走到潭边,与他并肩而立,望着那逐渐恢复平静的水面,并未看他,只是轻声开口,仿佛自言自语:“今日见石师兄一战,方知守护之道,亦可主动,亦可如山崩海啸,而非仅被动承受。”
赵晟闻言,眉头微挑,没有接话,不知她为何提起这个。
苏璃继续道:“而我等应对那鳄龟,石师兄正面破防,赵师兄伺机绝杀,小月辅助策应,我则从旁干扰……各司其职,相辅相成,方能在最小损耗下,将其击溃。”
她顿了顿,终于侧过头,目光清澈地看向赵晟那冷峻的侧脸:“赵师兄的剑,迅疾凌厉,无坚不摧,乃破敌锋镝,令人叹服。”
赵晟鼻间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似乎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然而,”苏璃话锋一转,声音依旧柔和,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赵晟心中那丝疑虑,“剑终有及不到之处,力终有穷尽之时。若敌身法诡谲,避而不战?若敌防御超绝,一剑难破?若敌数量众多,缠斗不休?师兄又当如何?”
赵晟身体微微一僵,这正是他方才烦躁的根源!他猛地转头看向苏璃,目光锐利如刀,带着被戳中心事的逼人锋芒:“你待如何?莫非让我弃剑不用,学你那……惑人心神之术?”语气中带着一丝属于剑修的骄傲与固执。
苏璃却丝毫不惧他那逼人的目光,反而微微一笑,摇头道:“非也。剑自是师兄之道,何须弃之?我之所想,并非让师兄改变剑道,而是……思索如何让手中之剑,变得更‘强’。”
“更强?”赵晟皱眉,他的剑还不够快?不够利?
“此强非彼强。”苏璃伸手指向那潭幽深的湖水,“师兄请看这水。师兄剑气可轻易将其斩开,但其后呢?水波合拢,依旧故我,仿佛从未被斩断过。其力至柔,却绵绵不绝,利剑难断。抽刀断水水更流。”
她又指向旁边一根在夜风中微微弯曲的翠竹:“再看此竹,遇风则弯,顺势而为,风过则复直,刚柔并济,故能常保其身而不折。”
最后,她的目光落回赵晟身上,眼神真诚:“师兄之剑,自是天下锋锐。然,刚不可久,柔能克刚。若能于极致刚猛之中,蕴藏一丝至柔之意,如同水中藏劲,竹中蕴韧;若能知进知退,知攻知守,如同溪流遇石则绕,而非一味猛冲……或许,剑锋所向,能更少阻碍,能更持久,能应对更多变数。至锋之剑,辅以至柔之心,或能……无坚不摧,亦无懈可击。”
她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赵晟的心湖中激起层层波澜。
他怔怔地看着苏璃,又看向那平静无波却深不可测的潭水,看向那在风中柔韧弯曲的翠竹。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刚不可久,柔能克刚”、“至锋之剑,辅以至柔之心”、“知进知退,知攻知守”……
他一直以来追求的,都是极致的快,极致的利,极致的攻击!从未想过,“柔”和“韧”,甚至“退”和“守”,竟然也能让剑变得更强?
这完全颠覆了他固有的认知。
但……细细想来,却又蕴含着至理。
他的剑,缺少变化,缺少韧性,缺少那种生生不息、绵绵不绝的后劲。所以遇到无法一击破开的防御,便会陷入僵局;遇到缠斗,便会后继乏力;遇到狡诈的敌人,便容易落入陷阱。
若他的剑,既能拥有无双的锋锐,又能具备流水般的绵长与适应性,能刚能柔,能疾能徐……那该是何等境界?
赵晟周身的躁动剑意,不知不觉间缓缓平复了下来。那锐利无双的气息依旧存在,却不再像之前那般咄咄逼人、仿佛要割裂一切,而是开始向内收敛,变得更加深沉,更加晦涩难明。
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是定定地看着水面,看着翠竹,眼神闪烁不定,显然内心正经历着剧烈的思考与蜕变。
苏璃没有再多言,她知道,对于赵晟这样的天才而言,点到即止即可。剩下的,需要他自己去悟。
她悄然退后,将这片清冷的月光与幽潭留给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赵晟忽然缓缓抬起手,再次并指如剑。
但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追求极致的快与猛,而是变得……有些奇异。指尖吞吐的剑气不再那般刺目锐利,反而带上了一丝如水般的流转之意。
他对着水面,轻轻一划。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撕裂空气的尖啸。剑气如同融入水中,悄无声息。水面被划开一道细长的波纹,那波纹却并未立刻合拢,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向前蔓延、旋转、缠绕了数息,才缓缓散去,整个过程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
虽远未达到“刚柔并济”的境界,甚至威力远不如之前,但这无疑是一个全新的开始!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赵晟看着那缓缓平复的波纹,冰冷的眼眸深处,猛地亮起两簇灼热的、充满兴奋与挑战意味的火焰!
他猛地转头,看向苏璃离开的方向,虽然早已空无一人,但他还是对着那片黑暗,极其郑重地、用从未有过的认真语气,低声道:
“多谢。”
月光下,孤傲的剑修依旧独立,但他的剑意,已然悄然蜕变,于绝巅之上,窥见了一条更广阔、更强大的道路。
傲骨依旧,却或许,将添几分绕指柔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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