舆论的风暴从江陵城开始,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传遍了整个楚地。
顾长生的那篇檄文,被印成了无数份传单。
那些朗朗上口,充满了乡土气息的歌谣,则通过四海商会的商队,通过云梦璃组织的戏班,传到了每一个穷乡僻壤。
一时间,整个楚地暗流涌动。
田间地头,酒馆茶肆,到处都有人在低声议论。
“分地?”
“娃娃读书不要钱?”
“世家大族是蛀虫?”
这些字眼,每一个都像是一颗投入死水里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底层的百姓,在长久的麻木之后,眼中第一次出现了名为“希望”和“怀疑”的复杂光芒。
而在江陵城,顾长生的第二个命令也正式下达。
《均田策》,正式推行!
……
江陵府下,安南县。
一支由户部官员带领,配备了十名北境精锐士兵的丈量队,抵达了县里最大的村落,李家村。
村口,老槐树下。
村长李大头,一个五十多岁,满脸褶子的干瘦老头,带着几十个村民,将丈量队拦了下来。
为首的北境官员名叫张远,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身上还带着一股书卷气。他是通过北境新式考核提拔上来的寒门子弟,对顾长生和新政充满了狂热的忠诚与理想。
“李村长,我们是奉北境王之命,前来为村民丈量田地,登记造册,推行《均田策》的。”
张远从怀里掏出盖着北境王大印的公文,高声念道。
他以为,搬出王爷的名号,拿出王爷的檄文,这些百姓会箪食壶浆,夹道欢迎。
然而,他想错了。
李大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明,他弓着腰,陪着笑脸上前。
“这位官爷,辛苦了,辛苦了。”
“王爷的檄文,我们都听说了,王爷真是活菩萨,为我们这些泥腿子着想啊!”
他先是一通吹捧,让张远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不少。
可紧接着,李大头话锋一转。
“可是官爷,这地......怕是不好量啊。”
张远眉头一挑:“有何不好量?我等带来了最精准的测绘工具,三日之内,便可将全村田地丈量完毕。”
“不不不,官爷您误会了。”
李大头连连摆手,
“不是工具的事。”
他指着村子周围大片大片的田地,一脸为难。
“您瞧咱们这村子,姓李的占了九成。这地也都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你家的地头连着我家的地尾,我家的地又插在你家的地中间,犬牙交错,乱得很。”
“而且,大部分地契,早在前朝战乱的时候就烧了,剩下的也都是些残本,根本分不清哪块是谁家的。”
“这要是强行量,怕是要出乱子啊!”
他身后的一众村民也跟着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
“是啊官爷,我家的地跟我三叔家的地,就隔着一条田埂,谁也说不清那田埂算谁的。”
“我家那块地,是我爷爷的爷爷开荒出来的,连个地契都没有,您怎么量?”
“量了地,是不是就要加税了?”
各种各样的问题,如同潮水般涌向张远。
张远带来的十个士兵,立刻上前一步,手按在了刀柄上,让村民们的声音小了下去。
张远挥手示意士兵退下,他耐着性子解释。
“乡亲们,大家不要急。”
“田地犬牙交错,我们可以重新划分!没有地契,我们可以按实际人口来分!”
“至于税收,王爷有令,新分田地,三年内免税!”
他以为这个重磅消息能让所有人闭嘴。
可李大头却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一样,苦着脸,又抛出了一个新问题。
“官爷,人口......也不好算啊。”
“村里大半的青壮,都出去逃荒要饭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您说这地,是给他们留着,还是不留?”
张远被他这套组合拳打得有些发懵。
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表面上无比配合,实际上处处都是陷阱和阻碍。
一整天下来,丈量队连一分地都没量成,反而被村民们围着,问了上百个千奇百怪的问题。
张远精疲力尽地回到县城驿馆,将情况上报。
他不知道,就在他们走后,李大头立刻溜进了村尾最大的一座宅院里。
宅院的主人,是安南县最大的地主,李宗明。
李大头一改在张远面前的谄媚,对着堂上一个面色阴沉的中年人,恭敬地汇报。
“老爷,那帮北佬已经被我糊弄过去了。”
李宗明冷哼一声。
“糊弄?你以为能糊弄几天?”
“上官盟主有令,对付北境的新政,只有八个字。”
“阳奉阴违,拖延待变!”
李宗明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自家的千顷良田。
“他们要量,就让他们量。但要让他们量不清楚,量不明白!”
“把那些废弃的地契都翻出来,不够就连夜造!把那些出嫁的女儿,早夭的娃娃,都算进人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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