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 孙朝奉鼻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这种玩意儿,他见得多了。乡下野观里,十个道士有八个能随手画几张出来糊弄香客。一文不值!
他随手把那本破册子往柜台上一丢,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眼皮重新耷拉下来,声音冷淡得没有一丝温度:“破烂道书一本,虫蛀水渍,字迹模糊,无甚价值。收你,当钱……五文。”
“五……五文?” 老道士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愕然和一丝被羞辱的难堪,枯瘦的脸颊因为激动而微微抽搐,“朝奉先生!这……这是我青牛观……祖传的……是道法……”
“道法?” 孙朝奉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就这?擦屁股都嫌硌得慌!五文钱,爱当不当,不当拿走,别耽误后面的人!” 他语气极其不耐烦,挥了挥手,像驱赶苍蝇一样。
老道士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嘴唇哆嗦着,想争辩几句,却见后面排队的人已经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那本破旧的《清风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青牛观……那个坐落在穷乡僻壤、香火凋零、连祖师殿都快塌了的小道观……观里仅剩的几个老道,已经两天揭不开锅了……他下山走了整整两天,才到长安……五文钱……五文钱能买几个粗面馍馍?
巨大的屈辱和现实的窘迫,像两座沉重的大山,压弯了他本就佝偻的脊背。浑浊的老眼里,泛起一层绝望的水光。他颤抖着,几乎要将那本册子重新抱回怀里,却最终,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松开了手,任由那本承载着所谓“道法”的破册子,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柜台上。
“……当……当了。” 老道士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孙朝奉眼皮都没抬,提笔唰唰写下一张当票,又从一个粗陶罐里数出五枚边缘磨得发亮的铜钱,“当啷”一声丢在柜台上:“收好。当期三个月,月利三分,过期死当。” 语气冰冷得像数九寒天的冰坨子。
老道士颤抖着拿起那五枚冰冷的铜钱,仿佛捧着千斤重担。他看也没看那张当票,低着头,佝偻着背,如同一个打了败仗的逃兵,脚步踉跄地挤出人群,消失在西斜的阳光里,背影萧瑟得令人心酸。
这一幕,被柜台侧面小圈椅上的李之源,从头到尾,一丝不落地看在眼里。
他怀里的小铜炉已经有些凉了,但他依旧抱着,小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双乌黑清澈的大眼睛,静静地看着老道士消失的方向,又转回到柜台上那本被随意丢弃、如同垃圾般的《清风诀》上。
青牛观……清风诀……
这两个名字像两颗小石子,轻轻投入了他平静的心湖,荡起一圈微澜。青牛观?他隐约记得,府里老管事似乎提过一嘴,父王李修当年离开王府,最后消失的地方,好像就在青牛观附近的山里?而“清风诀”……父王痴迷修道,他的书房里,似乎也堆满了类似名字的破书烂卷……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李之源小小的心脏。有对那个抛弃他们、跑去修什么破道的父亲的怨怼;有对那个老道士卑微窘迫的、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或许是同病相怜?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冒犯的、属于王府小主人的恼怒!
那个破破烂烂的穷道观!那个不负责任的爹!他们之间,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不然父王怎么会跑到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去?而且……还欠着王府的香火钱!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瞬间点燃了李之源心头积压的不满。他父王李修,堂堂御弟唐王,抛妻弃子跑去修道,几年不归家,害得娘亲整日以泪洗面。王府每年拨给各地道观的香火钱,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青牛观……肯定也在其中!现在倒好,观里的穷老道,拿着本破书,跑到他李之源开的当铺来,只当了五文钱?这算什么?王府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一股无名火“腾”地从小腹窜起,直冲脑门。李之源的小脸绷紧了,原本因为体弱而总是显得有些苍白的脸颊,此刻竟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他猛地从小圈椅上跳了下来,动作快得让旁边的来福都没反应过来。
“小王爷?” 来福一惊。
李之源没理他,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几步就冲到了孙朝奉那个柜台前。他个子矮,还够不到高高的柜台面,只能踮着脚,伸长了小手,一把抓过那本刚刚被丢在柜台上的、破旧的《清风诀》。
“小王爷?” 孙朝奉吓了一跳,连忙躬身,脸上挤出一丝谄媚又惶恐的笑,“您……您怎么过来了?这脏东西,别污了您的手……”
李之源根本不看他,小脸紧绷着,带着一种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冷硬。他翻开那本册子,粗糙发黄的纸张,拙劣模糊的字迹,歪歪扭扭的图画……一股陈腐的、带着尘土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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