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铛……铛……
声音来自葬兵岭北坡,一处连山峰都绕着走的断崖。
老凿独自蹲在那里,身前是一方祖辈传下来的铁砧,手中钝凿的刃口已经因为反复捶打微微卷曲。他身上的粗布衣衫被夜露打湿,紧紧贴着瘦削的脊背,每一次挥锤,都牵动着全身的肌肉。他已在这里敲打了整整一夜。
昨夜,他做了个梦。
梦里只有一支望不到尽头的军队,正沉默的走过一片荒芜的焦土。十万将士个个身形挺拔,却都面目模糊。他们胸前,全都别着半块锈迹斑斑的铭牌,缺口参差,仿佛被一股力量硬生生掰断。
他们列队走过老凿的梦境,没有一个人回头看他一眼。
醒来时,老凿满脸泪痕。
作为世代为军区修补兵器的匠人,他比谁都明白,那意味着战士们成了无名英魂,再也无法归家,也无人惦念。
让他下定决心的,是枕边那本泛黄的《兵工日志》。翻开扉页,是他父亲的手书:“钉不落,门不开。”那是三十年前边境失守那一夜,全村男人用身体堵住哨塔缺口时喊出的最后一句话。当时老凿不过十岁,躲在熔炉后看着父亲把最后一颗固定炮架的螺钉砸进地基,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你们走了,总得有人守住起点。”老凿喃喃自语,将日志轻轻合上。
他一言不发的翻出了那方积满灰尘的铁砧,又从屋角拖出一个沉重的麻袋,哗啦一声,将几十年来积攒的废旧铁钉尽数倒入熔炉。
这些钉子来历各不相同。一些曾用来固定颠簸军车的底盘,一些锁死过沉重的补给箱。还有的,曾被深深楔入边境哨塔的支架,常年迎着风。每一颗,都曾沾染过战士的血与汗,聆听过军营的号角与炮火。
炉火熊熊,铁水翻腾,映红了老凿沟壑纵横的脸。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踉踉跄跄的从山下跑来。
是灰娃,那个在废墟里拾荒的少年。
他一言不发,怀里抱着几块焦黑扭曲的金属残片,正是三年前林澈在那场战斗中,打到枪管通红的重机枪核心零件。
灰娃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的将那些碎片,一件件投入通红的炉火之中。
嗤——
火焰猛的向上蹿起三尺高,仿佛沉睡的英魂被瞬间唤醒。
炉内翻滚的铁水液面上,突然浮现出无数道细密的裂纹。那纹路古拙,竟与传说中兵神之妻叶倾凰那枚破碎玉佩的裂痕,有七分神似。
“天啊……”一声压抑的惊呼从不远处传来。
铭牌修复师牌娘察觉到此地异常的能量波动,循迹而来,正好目睹了这神异的一幕。
她快步上前,从怀中取出一枚刚刚修复完毕、光洁如新的制式铭牌,与炉中铁水的纹理一对比,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不是铸造……这不是人力能为的!”她声音颤抖,“这是记忆!是那些牺牲将士的守护执念,在金属里自己长出来了!”
老凿充耳不闻,他眼中只有那炉赤红的铁水。
他抡起大锤,猛的砸在铁砧之上,用古老的锻打方式,将那股不屈的意志,千百次的锤炼、折叠、浓缩。
最终,他用这饱含记忆与誓言的铁水,浇铸出三百枚形制奇特的小钉。
每一枚钉子不过拇指长短,钉帽上用钝凿粗犷的刻下一个“守”字,钉身则带着一圈圈酷似战旗卷动的螺旋纹。
铸造刚完成,远处的山路上亮起第一盏火把。消息已经传出,人们正从四面八方赶来。
村里的年轻人最先行动,骑着旧摩托车穿越泥泞的山路报信。广播站也临时启用了战备频道,向周边三个镇子循环播报“葬兵岭有信物现世”。退伍老兵们则自发组织起车队,用加装防滑链的运输车一趟趟接来行动不便的老人。
当第一位断腿老兵拄着拐杖踏上断崖时,已是次日下午。他没急着领钉,而是从怀里掏出一枚早已准备好的旧军功章,轻轻放在铁砧旁:“我替我爹领一个。他没活下来,但我记得门朝哪开。”
人群之后,玄溟一袭黑袍,静静伫立。
这位守渊教主,此行本是为协助军方重建海防体系,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心头一震。
他想起三日前在龙脉断裂带检测到的异常共鸣,那正是千万普通人意念汇聚形成的信念共振波。当时他还以为是数据误读。
此刻他终于明白:防线,从来不在深渊之下,而在人心之上。
忽然,玄溟伸手从腰间解下那块代表着守渊教权柄的黑铁令牌,一步步走到熔炉前,在众人的目光中,将其投入了尚未冷却的铁水之中。
“再铸一枚。”他对着老凿,语气肃穆,“这一次,我不是教主,只是一个想守住点什么的人。”
老凿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将那块融入了教主令牌的铁水,重新铸成了一枚平平无奇的锈钉,混入了剩下的钉子里。
片刻后,村口,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在儿孙的搀扶下,将领来的第一枚守门钉,对准自家历经风雨的旧门槛,用一把普通的羊角锤,一锤、一锤,重重的砸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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