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的天,到底是变了。
不过几日光景,那场盛大而狼狈的及笄礼,仿佛已是前尘旧梦。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菊香与酒气,而是一种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紧绷与惶惑。市井街巷,往日里叫卖声、嬉闹声不绝于耳,如今却安静了许多,人们交头接耳,声音压得极低,眼神里藏着惊疑,交换着从各种渠道听来的、真假难辨的消息。
“听说北边败了……败得很惨……”
“玉门关外,三千铁骑,一个都没回来!”
“真的?那……那萧小将军呢?”
“还能如何?怕是也……唉,可惜了,将门虎子……”
“狄人会不会打过来?”
“谁知道呢……朝廷这几日,宫门都快被踏破了……”
流言如同瘟疫,在深秋的寒风中迅速蔓延,钻入每一扇朱门,每一户寒窗。恐慌像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住这座帝国的心脏。
林府上下,更是被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阴云笼罩着。那日宾客散尽后,父亲林侍郎便几乎长在了衙门里,即便偶尔回府,也是面色铁青,眉头紧锁,书房里的灯常常亮到深夜。母亲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自压抑的焦虑,她开始频繁地清点库房,指挥着心腹下人将一些珍贵的细软、地契文书重新归置、装箱,动作间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仓促。
下人们也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走路都踮着脚尖,说话轻声细气,唯恐一个不慎,触怒了主子们那根已然绷紧的神经。往日里那些钻营请托、门庭若市的景象,恍如隔世。府门前冷落车马稀,只有一些至亲或者利益捆绑极深的故旧,才会偶尔登门,与父亲在书房密谈片刻,出来时,个个面色沉重,摇头叹息。
林薇待在自己的绣楼里,感觉像是被困在了一座孤岛。窗外依旧是熟悉的亭台楼阁,但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不同了。那顶华丽沉重的及笄莲花冠被收进了匣子深处,如同她那份刚刚宣告开始、便已蒙上尘灰的成人礼。她不再需要每日练习繁琐的礼仪,也不再需要应付那些虚与委蛇的交际,可这种“清静”,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她试着像往常一样抚琴,指尖落在冰凉的琴弦上,弹出的却是破碎不成调的噪音。她拿起绣花绷子,针脚却总是错乱。书卷摊在面前,字句却一个也看不进心里。
她清晰地感受到,那个由锦绣、诗词、礼仪和家族期望构筑起来的世界,正在她眼前无声地崩塌。而她,无能为力。
“小姐,”珊瑚端着茶进来,脸上带着怯怯的神情,“奴婢刚听说……听说朝会上,有御史弹劾咱们老爷了……”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弹劾什么?”
“说……说老爷在工部任上,督造的北疆一批军械,以次充好,才致使前方……前方失利……”珊瑚的声音越来越低。
军械?以次充好?林薇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她不懂朝政,但也知道,这若是真的,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即便只是构陷,在这风口浪尖上,也足以将林家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猛地站起身,想去找母亲问个清楚,走到门口,却又停住了脚步。问了又能如何?她能做什么?她只是一个刚刚及笄、手无缚鸡之力的深闺女子。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湖水,淹没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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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林府上下人心惶惶之际,真正的风暴,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那是一个灰蒙蒙的早晨,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城头,连一丝风都没有,沉闷得让人心慌。突然,一阵急促、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碰撞的铿锵之声,由远及近,如同死亡的鼓点,敲碎了林府最后的宁静。
“哐当”一声巨响,府邸那两扇象征着权势地位的朱漆大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撞开!
如狼似虎的官兵,如同潮水般涌了进来。他们穿着统一的号衣,手持明晃晃的刀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执行命令的冰冷与漠然。为首的是几名穿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这座顷刻间陷入混乱的府邸。
“奉旨查抄罪臣林文正家产!一应人等,不得随意走动,违令者,格杀勿论!”
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庭院中炸响。
刹那间,哭喊声、尖叫声、呵斥声、翻箱倒柜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将往日里诗礼传家、秩序井然的林府,变成了人间地狱。
丫鬟仆役们吓得魂飞魄散,有的瘫软在地,有的像没头苍蝇般乱跑乱撞,随即被官兵粗暴地驱赶、呵斥,聚集到庭院中央。女眷们的院子里,更是哭声震天。几位姨娘和庶出的姐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面无人色,钗环散乱,衣衫不整地被官兵从房间里驱赶出来。
林薇正坐在窗前发呆,听到外面的动静,刚一起身,房门就被“砰”地踢开。两名面无表情的官兵闯了进来,目光在她身上一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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