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萝为了一匹进贡的云锦,逼死了最后一个知道她身世秘密的老织娘。
她抚摸着光滑如水的锦缎轻笑:“这世上再没人知道我是谁了。”
却忘了春蚕吐丝时,总会把自己缠绕进命运的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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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得无声无息,将金陵城染成一片凄冷的白。沈府后院的织造坊里,却闷热得如同蒸笼。炭火烧得极旺,空气里弥漫着生丝浸在温水里的腥气,还有一股子药味儿,苦苦地纠缠着,挥之不去。
春蚕娘坐在那张巨大的花楼织机前,枯瘦的身子佝偻着,几乎要陷进那些经纬交错、五彩斑斓的丝线里。她的手,曾经是金陵城最巧的手,此刻却像两段干枯的树枝,青筋虬结,指尖缠着厚厚的、浸了血的布条,每拉动一次梭子,都在微微颤抖。织机发出“哐当、哐当”沉重而规律的声响,像是为她生命倒计时敲打的节拍。
她在织一匹云锦。
一匹注定要惊动皇宫,成为沈贵妃固宠利器,却也注定要成为她催命符的,“凤穿牡丹”遍地妆花锦。
锦缎已完成了大半。金线织就的底子,灿若云霞,一只华美绝伦的凤凰引颈长鸣,羽翼舒展,几乎要破锦而出,环绕其侧的牡丹层层叠叠,富丽雍容。丝线的光泽在昏暗的灯火下流淌,华美得不似人间之物。
可织这锦的人,却已油尽灯枯。
咳嗽声撕心裂肺地响起,打断了织机的韵律。春蚕娘猛地弯下腰,用那缠满布条的手死死捂住嘴,瘦削的肩膀剧烈地耸动。好一会儿,她才缓过气,摊开手,掌心布条上,赫然一团刺目的猩红。
“嬷嬷,您歇歇吧,求您了……”旁边打下手的年轻侍女染秋,带着哭腔递上一碗浓黑的药汁,“这药,您趁热喝一口……”
春蚕娘浑浊的老眼看了看那碗药,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没用了……咳咳……这药,吊不住命,只是让我……能多撑几个时辰,把这最后一截织完……”
她抬起眼,望向窗外纷扬的大雪,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院落,落在了那座最精致华美的“锦瑟阁”方向。那里,暖香如春,沈青萝正等着这匹锦,去铺就她通往更高权位的路。
“她……不会让我死的,”春蚕娘嘴角扯出一丝极淡、极苦涩的弧度,“在这匹锦完成之前。”
染秋的眼泪落了下来。她不懂,为何夫人(沈青萝)对这样一位年老病重的织娘如此苛刻,日夜催逼,送来名贵药材仿佛是为了救命,可那眼神里的冰冷却让人不寒而栗。她更不懂,春蚕娘为何如此拼命,仿佛不是在织锦,而是在用自己的血肉,一寸寸填补一个无底的深渊。
“嬷嬷,您这是何苦……”
春蚕娘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织机上那只即将圆满的凤凰,眼神空洞:“傻孩子……你不懂。这世上的债,欠下了,总是要还的。我欠沈家的……咳咳……欠她沈青萝的……今日,怕是要连本带利,还清了。”
她喘息着,再次握紧了冰冷的梭子。那“哐当、哐当”的声音重新响起,比之前更加缓慢,更加沉重,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人心上。
锦瑟阁内,暖意熏人。
沈青萝斜倚在窗下的贵妃榻上,身上裹着雪白的狐裘,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熏笼里上好的银骨炭。炭火噼啪轻响,映得她容颜愈发娇艳,只是那双妩媚的杏眼里,此刻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冰霜。
“织坊那边,怎么样了?”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心腹李嬷嬷赶紧躬身回道:“回夫人,春蚕娘还在织。只是……咳得更厉害了,今日还见了红。老奴瞧着,怕是……就在这一两日了。”
沈青萝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舒展开,只剩下冷冽的平静:“让她撑住。宫里催得紧,贵妃娘娘等着这匹锦在除夕宫宴上压过所有人的风头。告诉她,只要锦成了,我保她后半生衣食无忧。”
李嬷嬷嘴里发苦,不敢应声。保后半生?春蚕娘哪里还有后半生。
沈青萝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轻轻一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怎么?觉得我狠心?”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银装素裹的世界,声音飘忽起来,“李嬷嬷,你跟我这些年,应当明白。在这深宅大院,乃至那九重宫阙,心软,就是最大的取死之道。”
她顿了顿,指尖在冰冷的窗棂上划过:“春蚕娘的手艺,是独一无二的。这匹‘凤穿牡丹’,非她不可。更何况……”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
更何况,春蚕娘是最后一个,除了她死去的娘亲之外,唯一确切知道她身世秘密的人。知道她并非真正的沈家嫡女,知道她那个不能宣之于口的,来自江南水乡某个破落织户的,卑微的出身。
这个秘密,像一根毒刺,深扎在她心底十几年。她踩着多少人的肩膀,用尽了多少心机手段,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成为吏部侍郎沈屹川的正妻,成为宫中沈贵妃倚重的“自家人”。她绝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情,毁掉她来之不易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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