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是在暗示程烈,需要进一步清洗沈墨轩的势力,确保不留任何后患。同时也隐隐点出,他自己手中或许也握有一些“证据”,但需要程烈的力量去彻底湮灭。
程烈何等精明,立刻领会其意。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崇义兄所虑极是。此事我已有安排。沈府抄家所得一应文书,皆在北镇抚司封存,由我亲信之人逐一勘验。至于那些不安分的旧部……”他冷笑一声,“自有他们的去处。不过,崇义兄,那‘隐翁’山庄的后续……”
李崇义心领神会:“山庄一切如常,所得收益,自当按以往规矩,加倍奉与指挥使。如今沈某这个‘中间环节’已去,你我的合作,当更加顺畅才是。”他刻意强调了“加倍”二字,以示诚意。
程烈满意地点点头,脸上的横肉都舒展了几分:“好!崇义兄果然是爽快人!来,以茶代酒,预祝你我兄弟,前程似锦!”
两只茶杯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看似和谐的氛围下,两人各怀鬼胎,都觉得自己是最终的赢家,对方不过是自己棋局上的一枚棋子。李崇义觉得借助程烈的刀清除了障碍,掌握了实权;程烈则认为控制了李崇义,就等于控制了一条源源不断的财路,而且李崇义文人出身,根基不如沈墨轩深厚,更容易掌控。
然而,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或者说选择性忽略了一个事实:阴谋从来都见不得光。当他们沉浸在瓜分利益的喜悦中时,更深的暗潮,已然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涌动。
李崇义离开程府时,已是华灯初上。他志得意满,只觉得前路一片光明。回到府中,他甚至有闲情逸致去新纳的如夫人房中听了一支小曲。那如夫人年轻貌美,娇媚可人,腕上一对翡翠镯子水头极好,是李崇义前几日刚赏的。他搂着美人,听着软语,觉得自己半生谨慎,如今终于到了扬眉吐气、尽情享受的时候了。
贪欲,如同最甜美的毒酒,让人在饮鸩止渴中,逐渐失去理智,迷失方向。他算计了沈墨轩,却不知自己正一步步踏入一个更为庞大、更为凶险的漩涡。他以为自己是执棋者,却不知在更高的层面上,他也只是一枚比较重要的棋子罢了。
三、 锦书难托心事沉
就在李崇义与程烈把酒言欢、畅想未来之时,金陵城的另一隅,气氛却截然不同。
沈墨轩的骤然倒台,其影响远未平息。沈府被抄,男丁或流放或监禁,女眷没入官籍,或发卖为奴。昔日钟鸣鼎食之家,顷刻间烟消云散。沈墨轩的嫡长子沈文柏,因未曾直接参与其父贪墨之事,且考取了功名(虽只是秀才),在多方打点(变卖了其母的部分嫁妆)下,侥幸未被牵连入狱,但也已被革去功名,成了白衣,带着年迈的母亲和几个年幼的弟妹,租住在城南一处简陋的小院里,艰难度日。
这一日,阴雨绵绵。沈文柏坐在窗前,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丝,手中紧紧攥着一封已被揉得发皱的信。信是匿名送来的,塞在了他们暂居的院门缝隙里。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显然是为了掩饰笔迹。内容更是让他心惊肉跳:
“沈公子台鉴:尊府骤变,实堪悲悯。然沈公之败,非其一人之过。户部李、锦衣卫程,皆与此案有莫大干系。李假‘隐翁’之名,构陷尊公;程罗织罪名,意在夺产夺权。沈公手中或有李、程往来密信账册,藏于‘积玉轩’东侧密室地砖之下,未被抄走。此物或可洗刷沈公部分冤屈,亦可使真凶伏法。然李、程势大,切不可轻举妄动,慎之!慎之!”
这封信,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沈文柏坐立难安。父亲贪污国帑,罪证确凿,他无从辩驳。但这封信所指控的,是更为阴险的构陷与合谋!如果属实,那么父亲固然有罪,李崇义和程烈更是罪大恶极!而且,父亲很可能是被他们推出来顶罪的替死鬼!
“积玉轩东侧密室地砖……”沈文柏喃喃自语。那是父亲平日独自待客、处理最机密事务的地方,连他都极少进入。若真有此物……他的心跳骤然加速。是希望?还是更大的危险?
他想起父亲临刑前那癫狂的笑声与呼喊:“贪!贪啊!……世人皆晓神仙好,唯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当时他只觉父亲是悔恨贪墨之事,如今结合这封信,那笑声中是否还包含了被至交好友背叛的无尽悲愤与嘲讽?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只有利益。”沈文柏年轻的脸庞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与冷峻。李崇义与父亲多年同窗,相交莫逆,最终却下此毒手,除了利益,还能有什么?而程烈,更是因为巨大的利益,甘愿成为李崇义手中的刀,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是互相利用。
他想到了报复。若能找到那些密信账册,或许就能扳倒李崇义和程烈,为父亲,也为沈家讨回一个公道。但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巨大的恐惧所淹没。李崇义如今圣眷正隆,程烈更是执掌锦衣卫,权倾朝野。他一个革去功名的白衣,拿什么去跟他们斗?那送信之人,是好心提醒,还是想借他之手,行那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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