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书,”她望着檐下成串的雨珠,“还记得我说过的秦淮河里的鱼吗?”
“记得。”
“其实我骗了你。”她苦笑,“鱼不是游不出去,而是不敢。因为它们不知道河外的世界,是不是更大的牢笼。”
他向前一步,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那就让我做先探路的那条鱼。”
这句话让她心头剧震。忽然明白,这些年来,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她——开医馆济世救人,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她面前;与权贵周旋,是为了积蓄足够的力量。
“帕子你拿走吧。”她最终说道,“以后...不要再来了。”
他沉默良久,终于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放在窗台上:“新做的桂花糖,不比从前甜。”
他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她打开纸包,拈起一块糖放入口中。果然不太甜,带着淡淡的苦味。
就像他们之间,始终甜少苦多的情谊。
三日后,沈云裳随陈氏往栖霞寺进香。马车行至半路,忽然停下。
“夫人,前面路被雨水冲垮了,要绕道而行。”车夫回报。
陈氏皱眉:“要绕多久?”
“至少一个时辰。”
最终决定在路边的茶棚稍作休息。沈云裳扶着陈氏下车时,看见茶棚角落里坐着个熟悉的身影——苏小小抱着琵琶,正在歇脚。
“真是巧了。”陈氏笑道,“正好再听一曲。”
苏小小这次弹的是《昭君怨》。曲调哀婉,唱的是王昭君出塞的离愁。当唱到“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时,陈氏忽然叹息:
“女子这一生,终究是身不由己。”
沈云裳心中一动,看向陈氏。这位看似养尊处优的贵妇人,眼中竟有与她相似的惆怅。
曲终人散时,苏小小悄悄塞给沈云裳一张字条。
回府后,她展开字条,上面只有一行小字:“明日子时,后园芍药圃。”
这一夜格外漫长。她躺在床上,听着更漏声声,想起很多往事。想起未出阁时在沈府的日子,想起母亲临终前紧握着她的手说:“云裳,无论如何,要活着。”
活着。多么简单,又多么艰难。
子时将至,她披衣起身,悄悄来到后园。月光下的芍药开得正好,重重花瓣在夜风中轻颤。
苏小小已经等在那里。
“沈小姐,”她依旧用从前的称呼,“我是受人之托。”
“是...宋大夫?”
苏小小摇头:“是李承泽李公子。”
沈云裳怔住。
“那日琵琶词,是李公子特意点的。”苏小小轻声道,“他让我转告你,这桩婚事非他所愿,他心中早已有人。”
“既然如此,为何不拒婚?”
“因为...”苏小小忽然噤声,拉着她躲到假山后。
远处传来脚步声。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走进芍药圃,走在前面的是李承泽,后面跟着的竟是宋青书。
“宋大夫考虑得如何了?”李承泽开口,“只要你说出那日画舫遇刺的真相,我保你医馆平安。”
沈云裳屏住呼吸。画舫那夜的刺客始终没有查明来历,原来李承泽在查这件事。
“在下不明白公子的意思。”宋青书语气平静,“那夜混乱,在下只顾着救人,不曾留意其他。”
“是吗?”李承泽冷笑,“可我查到,那些刺客用的匕首上,淬的是你们宋家独门的毒药。”
假山后,沈云裳感觉苏小小握紧了她的手。
“宋家早已没落,何来独门毒药?”宋青书依然平静,“公子怕是查错了。”
“我不会查错。”李承泽逼近一步,“因为我中的就是这种毒。”
月光下,李承泽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一道疤痕:“三年前,有人在我狩猎时暗算。若非家师及时相救,我早已命丧黄泉。”
沈云裳忽然想起,三年前李承泽确实称病闭门不出大半年。原来不是生病,是中毒。
“这与在下无关。”宋青书道。
“有关。”李承泽的声音冷下来,“因为我查到,下毒的人是你父亲。”
夜风忽然大了,吹得芍药花枝乱颤。沈云裳看见宋青书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起。
“宋家冤案,我略有耳闻。”李承泽语气稍缓,“只要你助我查明真相,我必为你宋家昭雪。”
“代价是什么?”
“取消婚约。”
这一刻,沈云裳终于明白李承泽的用意。他不要这桩婚事,所以要找出宋家的把柄,逼宋青书合作。
“即便我答应,沈姑娘又当如何?”宋青书问出了沈云裳心中的疑问。
“她可以离开贾府,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李承泽道,“这是我给她的补偿。”
谈话到此为止。两人先后离开,园中重归寂静。
苏小小轻声道:“现在你明白了?这桩婚事里,没有人是赢家。”
“你为何要帮我?”
“因为...”苏小小抬头望月,“我也曾身不由己。”
回到绣楼,天已微明。沈云裳推开窗,看见晨曦中的贾府——亭台楼阁,曲径回廊,美得如同画中仙境,也冷得如同人间地狱。
她取出宋青书留下的桂花糖,放入口中。这一次,她尝出了别的味道——那是希望的味道。
也许,鱼真的可以游出这片水域。也许,牢笼之外还有更大的天地。
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新的一天开始了,而她的命运,终于出现了一丝转机。
琵琶弦上说尽的相思,终究没有白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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