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沈府内院点起了盏盏灯火,如同夜空中疏落的星子。沈云裳刚从妹妹们的欢声笑语中抽身,独自回到自己的“听雪轩”。院子里那几株晚开的玉兰,在渐浓的夜色里散发着幽微的香气,白日里秋千架上的暖意似乎还未完全散去,萦绕在指尖心头。
她坐在窗下的湘妃竹榻上,并未立刻点灯,只任由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她月白色的裙裾上投下斑驳的碎影。与妹妹们嬉戏的短暂欢愉,像一层薄薄的蜜糖,甜味散去后,底下深藏的苦涩与沉重愈发清晰地翻涌上来。贾世清那封措辞阴狠的威胁信,字字句句,如同淬了毒的针,无时无刻不刺扎着她的神经。芍药……她现在何处?可还安好?那贾世清心狠手辣,又会如何对待她?
思绪纷乱如麻,她揉了揉眉心,正欲唤人掌灯,外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她的另一个大丫鬟玳瑁。
“小姐,”玳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手中并无灯盏,反而捧着一个约莫一尺长、半尺宽的锦盒,那锦盒材质普通,暗紫色缎面,并无任何纹饰,在昏暗中看起来毫不起眼。“门房刚收到的,指明要立刻交到小姐手中,送东西的人丢下盒子就走了,没留名姓。”
沈云裳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倏然缠上脊背。她接过那盒子,入手微沉,带着夜露的凉意。
“下去吧。”她声音平静,指尖却有些发冷。
玳瑁担忧地看了她一眼,默默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室内重归寂静,只有沈云裳自己的心跳声,在黑暗中“咚、咚”地敲打着耳膜。她走到桌前,就着朦胧的月光,打开了那个锦盒。
没有预想中的书信。
锦盒内里,衬着素白的软缎,上面端端正正摆放着两样东西。
左边,是一支再熟悉不过的银簪。簪头简单雕成芍药花苞的形状,工艺算不得顶好,却是芍药及笄那年,沈云裳亲自画了图样,命银楼打了送给她的。芍药极为珍爱,平日舍不得戴,只有年节或是重要场合才会簪上。此刻,那银簪孤零零地躺在白缎上,花苞微微歪斜,像是被粗鲁地拽下,簪身甚至还沾染着几点已然变成暗褐色的痕迹,那是……干涸的血迹!
沈云裳的呼吸骤然停滞,胸口像被重锤狠狠击中,闷痛得几乎让她弯下腰去。她的目光艰难地移向右边。
那里,平整地放着一方丝帕。素白杭绸的底子,一角却用彩线绣着精致的折枝芙蓉,那是沈云裳的手艺,是她去年赏给芍药的生辰礼。而此刻,这方象征着主仆情谊、女儿家细腻心事的丝帕,却被用鲜艳的、刺目的朱红色颜料,写上了几行字!那颜色红得妖异,红得狰狞,如同刚刚从心脏里流淌出的热血,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扑面而来。
字迹是熟悉的,属于贾世清,依旧是那般刻意模仿的端正,却比之前的信件更多了几分张狂与戾气,每一笔每一划都仿佛带着狞笑:
“云裳小姐玉鉴:
一别数日,思之如狂。前信所言,句句肺腑,奈何小姐冰心铁肠,置若罔闻。仆虽不才,亦知‘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之理,然小姐吝啬,不肯垂怜,仆只好自取些许念想,以慰相思之苦。
芍药姑娘伶俐可人,仆暂请至别院‘照料’,小姐勿念。然陋室清寒,恐非久居之地,若三日内,不得小姐芳驾亲临城西‘揽碧轩’一晤,以全仆倾慕之诚,则恐芍药姑娘玉体有损,芳魂难安。小姐素来聪慧,当知仆心之诚,意之切,绝非虚言恫吓。
簪帕为证,望小姐慎思之,莫使香消玉殒之憾事成真,则仆与小姐,皆难辞其咎矣。
临书仓促,血泪和墨,唯望小姐,勿再相负。
贾世清 顿首再拜”
“血泪和墨”……那朱红色的,果然是……血吗?是芍药的血?!
沈云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瞬间冰凉。她猛地伸手扶住桌沿,才勉强支撑住几乎软倒的身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她强忍着,指甲深深掐入坚硬的木质桌面,留下几道泛白的痕迹。
好一个贾世清!好一个“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好一个“自取念想”!好一个“血泪和墨”!
他竟敢!他竟真的敢对芍药下手!不仅掳走了人,还用上了如此卑劣、如此令人发指的手段!那沾染血迹的银簪,那用不知是真是假、却极具冲击力的“血书”,无一不在彰显着他的志在必得,他的肆无忌惮,和他的丧心病狂!
这已不仅仅是威胁,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心理凌迟。他知道芍药对她的重要性,知道她们名为主仆,实如姐妹。他不仅要她屈服,还要击垮她的意志,碾碎她的尊严,让她在无尽的恐惧和愧疚中,主动走进他设下的陷阱。
“揽碧轩……”沈云裳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那是贾世清在城西的一处别院,名声向来不堪,是他寻欢作乐、藏污纳垢之所。他要她亲自去那里,其龌龊心思,昭然若揭。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