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陵城仿佛狂涛中的孤岛,被蜀汉连营的浪潮层层围困。
城外,井阑高耸如死神之指,冲车狰狞似破城之颚,无声地施加着日益沉重的压力。
城内,虽城墙依旧巍峨,粮仓尚算充盈,但一种无形的窒闷感,却比江南冬季的湿寒更能侵蚀骨髓。
白色的劝降檄文虽已被严厉收缴焚毁,但那上面的诛心之言——孙权的背信、关羽的冤屈、士卒的无谓——却如同鬼魅的低语,在营房间、在哨位上、在每一个吴卒的心头萦绕不散。
与之相伴的,还有那些真假难辨的谣言:“援军不会来了”、“白毦兵会妖法”、“家里出事了”……
恐惧与疑虑,如同晦暗的苔藓,在军心的缝隙中悄然滋生蔓延。
真正让陆逊感到如履薄冰的,并非城外的刘备与陈到,而是来自后方建业的方向。
东吴朝堂,已乱如沸鼎。
“大王!陆伯言坐拥重兵,却深沟高垒,畏敌如虎,至使刘备猖獗至此!夷陵若失,荆州门户洞开,蜀虏顺流而下,则江东危如累卵矣!”
老臣张昭捶胸顿足,声泪俱下,“请大王速遣大将替换陆逊,催促进兵,以解夷陵之围,否则国将不国!”
“大都督年少缺乏历练,吕蒙在世时,岂容刘备如此嚣张?”
“军中已有非议,久守必生内变!莫非陆逊别有心思?”
各种质疑、指责、甚至恶意的揣测,如同毒箭般射向远在夷陵的陆逊,也射向力排众议提拔他的孙权。
孙权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阴沉。
夷陵的战报,每一份都写着“固守”、“击退小股敌军”,却从未有“大捷”、“反攻”。
朝堂的压力,后宫的询问,都让他焦头烂额。
他对陆逊的信任,在现实的重压和流言的侵蚀下,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
数日之内,三批使者,带着孙权措辞一封比一封急迫、严厉的亲笔手谕,星夜驰入夷陵水寨。
“…卿受国厚恩,当体朕心!夷陵久困,朝野震动!限卿旬日内,伺机出战,以挫蜀锋,安定人心!若再逡巡不前,岂不辜负朕望,徒惹天下笑?”
字里行间,已透出不容错辨的焦灼和最后的通牒。
陆逊读完手谕,面无表情,只将绢帛缓缓置于案上,指尖却微微冰凉。
他能体会到主公在龙椅上的如坐针毡,但那一道道催战令,却如同要将他和夷陵守军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更大的风暴,在军中酝酿。
以骁将李异、刘阿为首的一批中级将领,本就对陆逊“怯战”不满,如今得知朝堂动向和主公手谕,更是觉得有了底气。
他们聚众请见,闯入陆逊的中军大帐。
“大都督!”李异性情悍勇,率先发难,声若洪钟。
“我等将士披坚执锐,非为困守孤城!蜀军日日辱骂,士气日益低迷!朝中诸位公卿亦明言当战!”
“末将等请命,愿率死士,夜踹蜀营,即便不胜,亦要叫刘备知道我东吴男儿热血未冷!如此龟缩不出,实在于军心士气有损,更恐负大王殷切期望啊!”
他特意加重了“大王期望”四字。
帐内气氛瞬间紧绷,十余名将领目光灼灼,带着不满、躁动,甚至一丝挑衅,望着案后那位依旧一身青衫、看似文弱的都督。
陆逊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李异脸上,声音不大,却清晰冷冽:“李将军的热血,本督知晓。然,刘备枭雄,诸葛亮多智,陈到狡黠,蜀军势大,营垒森严。此时出战,正中其下怀,乃取败之道,徒损将士性命,于大局何益?”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嚣张?看着军心涣散?”
刘阿忍不住接口,“朝中…”
“朝中之事,本督自有计较!”
陆逊猛地打断,声调陡然拔高,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混合着沙场戾气骤然爆发,压得众人心头一凛。
“军国大事,岂能惑于流言,受制于千里之外的指手画脚?吾受主公重托,总督军事,眼中唯有胜败,唯有江东社稷!岂因几句聒噪,而乱我方寸?!”
他霍然起身,青衫无风自动,目光如两道冰锥,死死钉住李异和刘阿。
“尔等身为将领,不思整军备武,反聚众挟议,扰乱军心!岂不知军法如山?!”
李异被陆逊陡然爆发的威势所慑,但仗着人多和心中不服,仍强自争辩。
“末将…末将只是…”
“只是什么?!”
陆逊根本不给他机会,厉声喝道,“尔等眼中,可还有本督?可还有军法?!”
他猛地一挥手,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来人!”
帐外侍卫应声而入,刀甲森然。
“李异、刘阿,惑乱军心,违抗军令,拖出去,斩!”
“其余人等,杖责二十,以儆效尤!再有敢妄言出战者,立斩不赦!”
命令如同惊雷,炸响在帐内!
所有人都惊呆了!
他们没想到陆逊竟如此果决狠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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