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可曾细察吕蒙‘病退’、陆逊‘谦卑’之下的包藏祸心?可曾体谅糜芳、士仁守备空虚、粮秣转运艰难之实情?可曾…”
“真正将东吴视为生死大敌,而非可随意折辱之‘江东鼠辈’?”
“竖子安敢!”
关羽勃然大怒,左手猛地一拍榻沿!
牵动伤口,剧痛让他额头瞬间布满冷汗,气息急促,但那双丹凤眼中燃烧的怒火几乎要将陈到吞噬。
“你…你是在教训关某?!”
“末将不敢教训君侯!”
陈到霍然起身,抱拳躬身,声音却依旧沉稳,甚至带着一丝沉痛。
“末将是在痛惜!痛惜君侯一世英名,几毁于小人之手!痛惜荆州万千将士百姓,因一时轻忽而血染疆土!更痛惜…”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锐利。
“痛惜君侯至今,仍未看清那真正悬于头顶的利剑!”
他猛地踏前一步,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室内。
“那利剑,非只东吴吕蒙!乃是君侯心中那柄…自恃无敌、傲视群伦的‘偃月刀’!”
“此刀可斩敌酋,亦可…自断臂膀!昔日韩信因‘傲’而亡,今日君侯因‘傲’而失荆州!”
“若不能沉锋敛锐,自省自察,纵使筋骨痊愈,重提青龙刀,他日…焉知不会重蹈覆辙?”
“届时,何人能再救君侯于绝境?何人能再挽狂澜于既倒?!”
字字如刀,句句似锤!
狠狠凿在关羽的心坎上!
“你…!”
关羽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由蜡黄转为赤红,又由赤红转为铁青,喉头咯咯作响。
似有无尽怒斥要喷薄而出,却又被那锥心刺骨的往事和眼前这年轻人毫不留情撕开的疮疤堵得死死的!
麦城的血火,部将的哀嚎,自己狼狈被救的景象…
与韩信被缚未央宫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化作一股冰冷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心中那座名为“骄傲”的堤坝!
他猛地闭上眼,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那只完好的左手死死抓住锦被,指节捏得发白。
沉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室内回荡,如同受伤的猛兽。
不知过了多久,那急促的喘息才渐渐平复。
关羽缓缓睁开眼,那双曾经睥睨天下的丹凤眼中,滔天的怒火已然熄灭,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近乎死寂的疲惫和…
一丝被剥开所有伪装后的茫然与痛楚。
他望向陈到,那目光复杂难言,有被冒犯的余怒,有被戳破真相的难堪,更有一种…
溺水者看到浮木般的挣扎。
“沉锋…敛锐…”
关羽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砾摩擦,带着无尽的苦涩,
“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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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成都北郊,白毦新军演武场。
春寒料峭,广阔的校场上却热气蒸腾,杀声震天。
数千名精挑细选、身强力壮的新卒,顶着寒风,在各级军官的喝令下,进行着严苛的队列与体能操练。
整齐的步伐踏起滚滚烟尘,震天的呼喝声直冲云霄。
演武场边缘,搭建了一座简易的观武台。
关羽一身墨绿色锦袍,外罩一件厚厚的玄色大氅,在陈到的陪同下,静静伫立。
他的脸色依旧带着病容,但比半月前已好了许多,蜡黄褪去,恢复了些许血色。
只是右臂依旧用特制的布带固定在胸前。
他的目光,不再是往日那种居高临下、带着审视意味的威严,而是沉静地、专注地扫视着下方如同钢铁洪流般涌动的军阵。
看着那些年轻的面孔在汗水和泥泞中咬牙坚持,看着那些军官一丝不苟地纠正着每一个动作细节。
“变阵!锋矢!”
陈到对着台下肃立的传令官沉声喝道。
尖锐的铜哨声响起!
下方庞大的方阵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操控,在震耳欲聋的呼喝和密集如鼓点的脚步声中,迅速而精准地分化、重组!
前排刀盾手如墙推进,后排长矛如林斜指,两翼弓弩手疾步穿插…
仅仅数十息,一个杀气腾腾、锋芒毕露的锋矢攻击阵型便已成型!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整齐划一,展现出令人心悸的纪律性和执行力!
“好!”
关羽忍不住低喝一声,卧蚕眉微扬,眼中闪过一丝久违的激赏光芒。
这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陈到此子练兵之能,已远超他的预期!
更让他心头震动的是,这支新军所展现出的那种沉凝如山、不动则已动若雷霆的气质,隐隐然已有强军之基!
就在这时,演武场另一侧传来一阵骚动和军官的厉声呵斥。
“废物!连个拖刀式都练不好!如何上阵杀敌?!今日练不好,全队不许吃饭!”
一个年轻的队率正对着面前一个身材魁梧、动作却显得十分笨拙的新兵大声斥骂,甚至扬起手中的皮鞭。
那新兵满脸通红,汗水混着尘土,笨拙地挥舞着一柄沉重的环首刀,试图做出一个标准的拖刀横扫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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