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到翻身下马,按剑步入。
他的靴底踩在被打翻的铜盆和散落的首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空气里混杂着脂粉香、檀香和一种因极度恐惧而散发的尿臊味,令人作呕。
他目不斜视,径直穿过混乱的庭院,走向府邸深处。
“将军!”一名白毦队率快步上前,抱拳行礼,声音带着一丝兴奋的颤抖,“内书房有发现!夹壁!还有…来不及烧尽的密信!”
陈到眼神一凝:“带路!”
书房内一片狼藉。
书架倾倒,书籍卷轴散落一地。
一面墙壁被粗暴地砸开,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弯腰进入的狭窄暗室。
暗室地上散落着一些烧了一半的绢帛,焦黑的边缘卷曲着,残留着零星墨迹。
几名白毦兵士正小心翼翼地用刀鞘拨开灰烬,试图找出残片。
陈到蹲下身,捡起一片巴掌大的残绢。焦痕边缘,勉强能辨认出几个字:“…荆州…粮秣…可缓…上庸…”
落款处一个模糊的“糜”字印章,只剩下一半。
他瞳孔微缩。
上庸?刘封、孟达!
这是暗指荆州糜芳囤积的军粮,可以“暂缓”向上庸方向输送?
还是…另有所指?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糜芳的手,伸得比他预想的还要长,还要深!
这封未能完全焚毁的信件,像一根带毒的芒刺,瞬间刺穿了表面查抄的喧嚣,指向了蜀汉腹地更深处、更危险的暗疮!
“将军,这里!”
另一名兵士在倾倒的书案下又翻出一卷未曾动过的竹简,迅速呈上。
陈到展开,目光飞快扫过。
这是一份详细的蜀中几家大粮商近半年的粮食进出记录,其中几笔数额巨大的交易,经手人赫然标注着“糜府管事”。
而最终去向,却指向了汉中方向几个不起眼的小县!
汉中!
魏延、吴懿刚刚奉旨增兵布防的重镇!
一股冰冷的战栗瞬间攫住了陈到的心脏。
糜家,难道竟敢在军粮上做手脚,甚至可能通敌?!
就在这时,一阵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猛地从侧院传来,尖锐得刺破耳膜。
“娘!娘!放开我娘!你们这些坏人!放开!”
陈到心头猛地一抽,握着竹简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他霍然起身,大步循着哭声走去。
侧院回廊下,一个身着绫罗、约莫七八岁的男孩正死死抱住一个被两名差役扭住的年轻妇人的腿,哭得满脸涕泪。
妇人发髻散乱,脸色惨白如纸,眼中满是绝望的泪水,徒劳地挣扎着,试图安抚孩子:“宝儿…别怕…别怕…”
一名面相凶悍的差役头目显然不耐烦了,抬脚作势就要踹向那孩子:“小崽子滚开!别碍事!”
“住手!”
一声炸雷般的怒喝在回廊中响起,震得那差役头目一个激灵,抬起的脚僵在半空。
陈到高大的身影已出现在回廊入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视线如同刀锋,剐过那名差役的脸。
差役头目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将…将军恕罪!小的…小的只是想让他松手…绝无伤害小公子之意啊!”
陈到没有看他,目光落在那对母子身上。
男孩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喝吓得止住了嚎哭,小脸憋得通红,惊恐地睁大眼睛望着这个一身煞气的将军,小手却依然死死抓住母亲的裙角。
妇人眼中闪过一丝本能的绝望,将孩子更紧地搂在怀里,如同护崽的母兽。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陈到鼻尖。
这幅景象,与他记忆中那些关于抄家灭族的冰冷文字重叠在一起,此刻却带着滚烫的温度和刺耳的哭声,狠狠砸在他的眼前。
这就是权力的代价?
这就是清洗的必然?
他握剑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指节捏得发白。
“将军,” 一个平静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瞬间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此间之事,交由府衙按律处置即可。陛下有要事,召将军速回宫中议事。”
陈到猛地回头,只见诸葛亮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回廊转角处。
一身青衫,羽扇轻摇,神情平静无波。
陈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对那差役头目冷声道:“依律行事!若有虐待妇孺之举,本将军唯你是问!”
“是!是!小的明白!小的不敢!”
差役头目磕头如啄米。
陈到不再看那对母子,转身,步履沉重地走向诸葛亮。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抄家现场狼藉的回廊中。
哭声、呵斥声、翻箱倒柜声在身后渐渐模糊。
唯有诸葛亮手中羽扇轻摇时细微的呼哧声,和陈到甲叶摩擦的冰冷声响。
“于心不忍?”
诸葛亮的声音忽然响起,平淡得像在问今日的天气。
陈到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稚子何辜?末将只是…见其母子情状,一时…有所触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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