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荆州舆图悬挂在中央,江陵、公安的位置依旧被猩红的朱砂打上刺目的叉。
代表关羽的“汉寿亭侯关”小旗,并未如预想般被拔除,而是被重新插在了“上庸”的位置,只是旁边还多了一面小小的、带着血迹的白毦三角旗。
刘备高踞主位,脸色已不复城门迎接时的灰败狂喜,恢复了帝王的深沉。
但那深沉之下,是压抑的怒火和刻骨的仇恨,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在眼底深处涌动。
他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断裂的箭簇——那是从关羽身上取出的东吴狼牙箭。
张飞坐在刘备左下首,巨大的身躯如同躁动的山峦,虬髯戟张,铜铃大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舆图上那片猩红的荆襄大地。
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声清晰可闻,仿佛下一刻就要掀案而起。
他腰间悬着一个硕大的酒葫芦,葫芦口散发着浓烈的酒气,与他身上那股压抑不住的暴戾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氛围。
诸葛亮端坐刘备右下首,羽扇轻摇,动作依旧沉稳,但清亮的眼眸扫过舆图时,那深邃的眼底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思虑。
法正、许靖、糜竺、魏延、吴懿等文武重臣分坐两侧,人人面色肃然,殿内落针可闻,只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张飞粗重的喘息。
“诸卿,” 刘备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打破了死寂。
“荆州之耻,云长之伤,东吴背盟之恨!此仇不共戴天!孤…意已决!”
“即日整军,调集蜀中精锐,顺江而下!孤要亲提王师,踏平江东!
用孙权、吕蒙的头颅,祭奠我荆州十万军民!告慰白毦忠魂!诸卿…以为如何?”
“好!!”
刘备话音未落,张飞猛地一拍身前案几!
坚硬的楠木桌面竟被拍得裂开一道缝隙!
他霍然起身,巨大的身躯带起一股劲风,声如雷霆炸响。
“大哥说得对!血债血偿!俺老张愿为先锋!定要亲手砍下那碧眼小儿和吕蒙病夫的头!挂在辕门上!”
“还有那糜芳、傅士仁两个狗贼!定要千刀万剐!方消俺心头之恨!!”
“王上三思!”
法正眉头紧锁,第一个出声。
“荆州新失,军心震动。我军主力虽在,然粮秣转运艰难,水军更是薄弱。
孙权、吕蒙新得荆襄,士气正盛,又据长江天险,以逸待劳。
此刻仓促东征,恐…恐非上策!当务之急,应稳固汉中、蜀中,安抚荆州溃散军民,积蓄力量…”
“法孝直!”
张飞猛地扭头,铜铃大眼怒视法正,如同喷火的怪兽。
“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二哥的伤就白受了?!荆州就白白送给吴狗了?!那些战死的弟兄就白死了?!俺看你是被吴狗吓破胆了!”
他手指几乎戳到法正脸上,唾沫星子四溅。
“翼德!不得无礼!”
刘备沉声呵斥,但语气中并无多少责备之意,显然内心复仇的火焰同样炽烈。
他看向诸葛亮:“军师…依你之见?”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诸葛亮身上。羽扇轻摇的动作微微一顿。
诸葛亮缓缓起身,走到巨大的舆图前,羽扇指向荆州猩红的叉痕。
“王上,翼德将军,诸位同僚。荆州之失,痛彻心扉!东吴背信,人神共愤!此仇,不可不报!”
张飞闻言,脸上怒色稍缓,重重哼了一声。
诸葛亮话锋陡然一转,羽扇划过长江天堑,落在那片代表江东的广阔地域。
“然则,孝直所言,亦非无的放矢。孙权、吕蒙,非庸才。其既敢背盟袭荆,必已做好万全准备,水陆防务森严。我军欲强渡天险,攻坚拔寨,需倾举国之力,且胜负难料。此其一。”
羽扇再次移动,指向北方广袤的中原。
“其二,曹操新败于汉中,丧夏侯渊,失地折将,其恨我之心,尤甚于孙权!此番荆州剧变,曹操焉能坐视?
亮料定,其必遣大将陈兵关中,虎视汉中!更会遣使游说孙权,或施压,或利诱,使其无后顾之忧,全力西向拒我!
若我主力尽出东征,汉中空虚,曹魏铁骑趁虚而入…则我大汉根基危矣!”
他环视众人,目光最后落在刘备因愤怒而紧绷的脸上。
“其三!亦是关键!关君侯虽重伤,然天命所佑,尚在人间!此乃天佑大汉!
其威名,其忠勇,乃我蜀汉军心所系,民气所向!君侯生还,已极大振奋人心,消弭了荆州失陷带来的崩颓之气!
此乃…千金难买的士气之利!民心之基!岂能因一时之怒,再行险招,置君侯安危、置大汉国运于万仞悬崖之上?!”
“这…”
张飞被诸葛亮这一连串掷地有声的分析噎住,脸上阵红阵白,想反驳却一时语塞,只能烦躁地抓起腰间的酒葫芦,狠狠灌了一大口!
浓烈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
刘备紧握着那枚断箭,指节捏得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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