崎岖的房陵山道上,一支沉默而疲惫的队伍在没膝的积雪中艰难跋涉。
队伍核心是几辆用树枝和破布勉强遮挡风雪的简陋拖橇,上面躺着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关羽。
关平和周仓沉默着,紧贴在拖橇两侧,布满血丝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两侧被风雪模糊的山峦。
队伍前后,是仅存的数十名伤痕累累的荆州残兵和白毦兵,搀扶着,拖拽着,每一步都留下深深的足迹。
陈到拄着一根临时削成的木棍,走在队伍最前方探路。
他身上的伤比在章乡时更重了几分,裹着的麻布被渗出的血水反复浸透、冻结,又因行走而撕裂,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刺骨的疼痛。
脸色苍白如鬼,唯有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不熄的火焰,死死盯着前方被风雪掩盖的、通往生机的蜀道。
“督帅,” 赵七一瘸一拐地跟上来,仅存的右手按着腰间卷刃的短刀,声音嘶哑。
“后面…又掉队三个…实在…走不动了…”
陈到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沉默了几息,声音低沉得几乎被风声吞没:“…留下标记,口粮,告诉他们…撑住,上庸的接应…快到了。”
他微微侧头,目光扫过拖橇上那个毫无知觉的身影。
关羽的脸色在金纸般的底色上透着一股死灰,只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曾经睥睨天下的武圣,此刻脆弱得如同风中的残烛。
陈到的心被狠狠揪紧,一股混杂着沉重责任和复杂难言的情绪在胸中翻腾。
救出来了…
可代价呢?
身后这条染血的山路,埋葬了多少白毦兵和荆州忠魂?
拖橇旁,一直沉默的关平忽然抬起头,布满冻疮和血污的脸上,一双眼睛直直看向陈到。
“陈督帅…大恩…关平…永世不忘!”
他重重抱拳,动作牵扯到身上的伤口,疼得眉头紧蹙,眼神却无比真挚。
旁边如同铁塔般的周仓,也默默看向陈到,那双铜铃大眼中,不再是往日的桀骜,而是深沉的感激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愧色。
他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是重重地、无声地点了点头。
陈到喉头滚动了一下,想说点什么,最终只是对着关平,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重新将目光投向风雪弥漫的前路。
恩?仇?
在堆积如山的袍泽尸骨面前,在肩上这份沉甸甸的、将历史强行扭转的代价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
就在这时!
“嘚嘚嘚——!”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穿透风雪,由远及近!
紧接着,一队打着“魏”字旗号的轻骑,如同幽灵般从侧翼的山坳中冲出!
人数不多,约百余骑,但训练有素,目标明确——直扑队伍中那显眼的拖橇!
“魏狗!是张辽的斥候!”
赵七目眦欲裂,呛啷拔出短刀!
“结阵!保护君侯!”
陈到猛地扔掉木棍,拔出腰间仅存的一柄匕首,不顾肋下剧痛,强行挺直身体,挡在拖橇前方!
残余的战士瞬间爆发出最后的血性,拖着伤残之躯,迅速结成一道单薄的防线!
然而,魏骑速度太快!
为首一将,马槊如电,瞬间已冲到阵前!眼看就要刺入阵中!
“咻咻咻——!”
尖锐的破空声陡然从侧后方的山梁上响起!
一片密集的箭雨如同冰雹般狠狠砸向冲锋的魏骑!
魏骑瞬间人仰马翻!
“汉军在此!魏狗休得猖狂!!”
一声洪亮的怒吼响彻山谷!
一面“刘”字大旗在山梁上豁然展开!
紧接着,数百名盔甲鲜明、士气高昂的蜀军步卒,如同猛虎下山,从侧翼狠狠撞入魏骑队伍!
为首一将,正是上庸守将刘封!
突如其来的援兵如同神兵天降!
魏骑措手不及,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
那持槊魏将见势不妙,虚晃一枪,拨马便走,带着残兵狼狈遁入风雪之中。
陈到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巨大的疲惫和伤痛瞬间将他淹没,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督帅!” 赵七和关平同时惊呼,扑上前将他扶住。
陈到在眩晕中,只模糊看到刘封大步流星地走到拖橇前,对着关羽昏迷的身影深深一揖,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激动和郑重。
风雪似乎小了些,上庸城的轮廓在群山环抱中,隐隐可见。
他闭上眼,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
这口憋在胸中,从章乡河滩一直憋到此刻。
成了…终于…踏上了归途。
他任由赵七和关平搀扶着,意识沉入一片黑暗。
许都,魏王宫暖阁。
炭火烧得极旺,驱散了深冬的寒意,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凝重。
曹操斜倚在锦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狐裘,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璧,脸色在炭火映照下显得有些阴晴不定。
案几上,摊开两份截然不同的军报。
一份来自襄樊前线徐晃,字里行间带着胜利者的骄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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