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日柳树下洋辣子风波之后,姬永海在姬忠年、田慧法这几个小伙伴心中的形象,愈发显得高深莫测起来。
连那般钻心的疼痛都能面不改色,这“海先生”的名号,在他们稚嫩的心眼里,便更多了几分真实的分量。
这份无形中确立的“威望”,在他们平日里的游戏中,体现得尤为明显。
那时节,村里孩子们常玩一种叫做“官打贼巡聋”的乡土游戏。
玩法简单,用几根刻了字的竹签决定角色,“官”审案,“巡”行刑,“贼”受审,而那“笞”签,便是注定要挨打的可怜人。
说来也怪,在每次抽签的过程中,姬永海仿佛真有什么看不见的运气护佑着,十有八九,总能抽中那支象征着最高权柄的“官”签。
这几乎成了定律,使得他身上那层神秘的光环,更令人无从置疑。
瞧那土疙瘩垒起的简易“法台”上,“官”老爷姬永海把小脸一板,学着戏文里县太爷的腔调,手中的柳条鞭朝着被摁在地上的庞四十一指:
“大胆刁民!证据确凿,还敢狡辩?来呀!本官断定,‘巡’与‘笞’同罪!给我重重地打!”
抽到“巡”签的,若是姬忠年,听得这声令下,立刻精神抖擞,仿佛领了什么了不得的军令。
他手中那根柔韧的细芦苇棍高高扬起,带着风声,“啪”地一下便抽在庞四十那瘦骨伶仃的脊背上!
“啊!”庞四十浑身猛地一哆嗦,惨叫声脱口而出,眼泪瞬间就涌满了眼眶,小脸皱成了一团。
“用力!没吃饭吗?给本官狠狠地打!”
台上的“官”见那力道似乎还未到火候,在土疙瘩上跺脚威吓。
“啪!啪!啪!”芦苇棍落得更密、更实了,如同急雨敲打芭蕉。
庞四十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褂子底下,很快便现出一道道交错着的、刺目的红痕。
他疼得将身体缩成一团,活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刺猬,哭声越来越大,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嘴里开始含糊不清地哀声求饶:
“别打了……求求您了,青天大老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做‘贼’了……”
若是田慧法抽到了“贼”签,此刻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跪在一旁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而姬永海则端坐“法台”,俯视着庞四十哭爹喊娘、狼狈不堪的模样,耳边听着那清脆的抽打声混合着凄惨的哭嚎,心头竟悄然涌起一股奇异而陌生的快意。
这股暖流般的舒畅,不仅冲淡了前几日肩头被洋辣子蜇伤后残留的隐隐作痛,也暂时驱散了被大人们架在“神坛”上那份不自觉的惶惑。
权力的滋味,哪怕只是这孩童游戏里虚幻的、过家家似的权力,也如同一枚初尝的小小甜果,虽隐约带着毒刺,却已让他有些醺然欲醉。
他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那抹混合着满足与威严的笑容,落在庞四十泪眼模糊的余光里,显得格外刺眼,又那般遥远。
当然,世事无绝对,永海偶尔也会时运不济,抽到那“巡”的签子。
这时,执掌生杀大权、抽到“官”签的,往往便是姬忠年。姬忠年可谓是“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那份平日里掩藏着的得意与狠劲,此刻暴露无遗。
他挥舞柳条鞭的力道,比之永海“执法”时,不知要狠辣、急促多少。
那鞭子抽在庞四十单薄的背脊上,啪啪作响,又沉又闷,往往几下就能抽出紫红色的肿檩子。
“哭!再给老子大声哭!让你装相!”
姬忠年一边奋力抽打,一边恶声恶气地叱骂,仿佛要将平日里对永海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与屈从,全都倾泻在这无力反抗的“笞”身上。
永海此刻作为“巡”,只需拿着细芦苇棍在一旁虚张声势地助威吆喝几声便可。
他看着庞四十在姬忠年狠辣的鞭子下痛苦地翻滚、哭嚎,心头那点微妙的快意里,便不由自主地掺杂进了一丝清晰的庆幸——
庆幸此刻跪在下面挨打的不是自己。
庆幸自己抽中的,终究是离那无情鞭梢稍远一些的签子。
权力的阶梯,哪怕在这游戏中,也已初现端倪。
若是轮到性子绵软的田慧法做“官”,那场面便不免有些滑稽,甚至走了样。
他天生胆子小,底气不足,坐在那土法台上便有些扭捏,抽下去的鞭子软绵绵的。
毫无力道,连吆喝声都带着颤音,毫无威严可言:
“你……你这贼人……该打……”
如此一来,庞四十挨打时的哭嚎便也显得敷衍了许多,甚至还能趁其不备,偷偷抽空擤一把鼻涕。
永海站在一旁,看着田慧法那畏畏缩缩、毫无决断的样子,心里便会涌起一股淡淡的、连他自己也未曾明确察觉的鄙夷——
在他看来,做“官”,就该像自己那样!
威风凛凛!
令出必行!
果决断事!
至于庞四十抽到“官”签?那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稀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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