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哥,账目不能单看一头。
咱们互助组,互助互助,核心就在这个‘互’字上。
当初成立时立下的章程,白纸黑字写得明白:
收成分配,四成按各家入股的田亩好坏、多少来折算,剩下的六成,按各家实际投入的劳力工分来结算。
老刘家田是好,这点不假,但他们家出工少,记下的工分自然就低。
老王家田是稍微薄点儿,可人家两个壮劳力舍得下力气,工分顶得高。
这账,必须得严格按照章程来走,不然今天你觉得亏了,明天他觉得少了,人心一旦散了,咱们这互助组还怎么长久?怎么共同抵衘灾荒年景?”
她抬起头,额角沁着细密晶莹的汗珠,眼神却像雨后初晴的洪泽湖水,清亮而坚定。
“咱们这几户人家抱成团,图的是啥?不就是图个力量大,能拧成一股绳,好抵衘那些单门独户扛不住的天灾人祸吗?
要是还像过去那样,只盯着自家那一亩三分地,斤斤计较。
你藏一手我留一分,谁也不肯多出一分力?
那这团还怎么抱得紧?
这互助的路还怎么走得远?”
庞世贵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心里的疙瘩像是被这番道理解开了。
他拿起烟锅子在鞋底上用力磕了磕,溅起几点火星:
“是这么个理儿!文兰妹子,你这话在理,说到根子上了!
成,我这就去找老刘家好好说道说道,章程是大家伙儿一起举手定下的,白纸黑字,红手印按着,就得照着来!
谁也不能由着性子胡搅蛮缠!”
这远处树荫下歇晌的虞玉兰眼里,儿媳那副被众人围着、认真投入、侃侃而谈的架势,却像麦芒扎进了眼仁,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她看着昊文兰拨弄算盘的手指,听着那清脆的珠子声,心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与火气,又忍不住地翻腾起来。
她活了大半辈子,早已习惯了“种自己的地,流自己的汗,收自家的粮,吃自己的饭”的日子。
互助?邻里间农忙时搭把手帮衬一下,那是情分。
可像这样把各家的田、各家的收成、各家的劳力都搅和在一起。
还要按什么“工分”算来算去,在她看来,就是乱了章法!
自家田里辛辛苦苦长出的粮食,凭啥要分给那些出力多但田少的人家?
儿媳这般积极劲头,在她看来,分明就是“家作懒,外作勤”,是胳膊肘子往外拐!
是吃着姬家的饭,操着别家的心!
“哼,显摆她能!”
村西头姬老三的老婆,不知何时也悄没声地蹭到了这片树荫下,撇着嘴,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一字不漏地飘进虞玉兰的耳朵里。
“自家婆婆还在屋里等着人使唤伺候呢,倒有那份闲心在外头充先生、当能人。
哼,那算盘珠子拨拉得再响,噼里啪啦震天响,难道还能给她拨拉出姬家一个顶门立户的孙子来不成?”
这话,像淬了毒的针尖,精准无比地刺中了虞玉兰心窝子最痛、最敏感的那处。
她脸色猛地一沉,黑得像锅底,一句话也没接,霍地站起身,用力拍打了几下屁股上沾的灰土,一把抓起靠在树边的锄头,扛上肩头,头也不回地朝着自家田地走去。
她的脚步又快又重,狠狠地踩在田埂干燥的土坷垃上,发出噗噗的闷响,仿佛要把心口那股无处发泄的憋闷和火气,全都踩进这沉默的土地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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