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在自家忠楜因年纪小被拒绝时,还帮着说了两句公道话的同村晚辈!
他才去了多久?满打满算也不过那些日子。
那曾经鲜活滚烫的生命,那带着憨厚笑容的、生气勃勃的脸庞……难道就这么没了?
最终,就化作了眼前这冰冷坚硬的、盛放在小小木匣里,由一块红布包裹着的……遗骸?
虞玉兰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越过攒动的人头,死死钉在田聚选媳妇怀中那个小小的红布包裹上。
那红色,此刻在她眼里显得异常刺目。
像刚刚流淌出来的鲜血;
像灼人的火焰;
也像去年夏天,她情急之下狠狠摔在地上的那个代表着不同选择的红本子的颜色。
一种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冰冷的恐惧,如同南三河夏季突发的洪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这恐惧,并非仅仅源于死亡本身,更源于这牺牲背后所彰显的、那股无法抗拒、足以碾碎个人一切念想的、庞大而冰冷的洪流!
她仿佛看见一片无边无际的、沉重的阴影,正从遥远的天际沉沉压来,笼罩了河西村。
笼罩了这片他们刚刚用汗水浇灌出些许希望的土地。
也毫不留情地压向了她那个满腔报国热忱却被拒之门外的儿子——忠楜!
她猛地转过头,目光急切地、带着一种近乎恐慌的穿透力,猛地扫向自家院门的方向。
暮色渐浓,只见姬忠楜正扛着一大捆新割的、还带着青草气息的牛草,从河堤那条小路上走下来。
夕阳的余晖将他单薄的身影拉得细长。
他显然也听到了田家门口那撕心裂肺的动静,脚步已然停住,正怔怔地望向那片聚集的人群和悲声传来的方向。
隔着这段距离,虞玉兰看不清儿子脸上的具体表情,只能看到他如同泥塑木雕般,一动不动地僵立在晚风里。
那沉默的剪影透出一种与她此刻心境相呼应的、巨大的茫然与震动。
虞玉兰的心,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再次狠狠攥紧,骤然缩成了一团,疼得她几乎要弯下腰去。
那冰冷的恐惧感如同腊月的河水,浸透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没有走向那被巨大悲恸笼罩的田家,也没有立刻呼唤呆立在远方的儿子。
她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有些踉跄地、几乎是凭借本能地,弯下腰,摸索着捡起了掉落在路边的锄头。
锄头的木柄上,还沾着田间新鲜的泥土,握在手里,是一种熟悉的、冰凉的沉重感。
她紧紧、紧紧地握住那粗糙的木柄,五指收拢,仿佛这是她在惊涛骇浪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然后,她竭力挺直了那因常年劳作而略显佝偻的腰背,像一株在河滩上历经无数狂风暴雨冲刷,茎叶虽已凌乱,根系却依旧死死抓住泥土不肯松开的老芦苇。
她迈开脚步,一步一步,异常沉重,却又异常坚定地,朝着自家那已然亮起昏黄如豆灯光的院门走去。
夕阳的最后一道余光,挣扎着将她扛着锄头的、孤绝而坚韧的背影,长长地投射在河西村这片刚刚被烈士的鲜血与亲人的泪水浸染的土地上,也深深地烙印进公元一九五一年,那个麦浪即将翻涌成一片灿烂金黄的、沉重而漫长的春天里。
院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哭声。灶房里,油灯的火苗在虞玉兰沉默而坚毅的脸上跳跃。
窗外,南三河的流水声,在这寂静的春夜里,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清晰。它汩汩流淌,永不停歇,携带着上游冲刷下来的泥沙,也承载着下游人们未曾熄灭的希望,固执地奔向那未知的、却又让人忍不住期盼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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