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粮的地点、队员的名单、组织的联络暗号,他一个字都没有吐露。
直到忠楜被逼无奈掏出那半截枪栓,虞玉兰更是跪在地主门前,额头都磕破了。
再加上他做小商小贩的大哥和虞玉兰当保安队小队长的女婿张吉安,东拼西凑了三十块大洋和两匹棉布,偷偷塞给看守的副官。
他才被敌人当作“没用的废物”扔出牢房。
刚出来时,他心灰意冷,万念俱灰。
在虞玉兰的耐心劝导下,才找地方躲起来疗养了个把月。
再次回来后,他找到组织,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自己“趁看守松懈逃了出来”。
对于托人说情和赎金的事只字不提,更没解释那半截枪栓为何会在忠楜手里。
他是害怕说不清,更害怕牵连为他四处奔走的嫂子、侄子和亲戚们。
当时正值国军疯狂反扑,湖东的队伍刚刚损失了两名骨干成员,急需用人。
组织经过半个月的调查,没有发现他泄密的任何实证:
藏起来的粮食安然无恙,分散的队员也都平安无事。
就连他被抓前烧毁的联络名单,也确实没有落入敌人手中。
再加上他身负重伤,说话时气息微弱,喘不上气,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叛变的样子。
于是,组织暂时让他继续担任中队长,负责村里的生产自救工作,也算是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然而,没人知道,他贴身口袋里一直藏着半块被鲜血浸透的棉布,那是看守副官偷偷塞给他的,上面用炭笔写着“以后有事,可找我”。
后来,他将这半块布付之一炬,灰烬则小心翼翼地埋在祠堂后的老槐树下。
更没人知道,每到夜深人静,他从噩梦中惊醒时,总能听见自己在被折磨得痛不欲生时,无意识喊出的“别打了”。
这句话被隔壁牢房的戚放忠听见,后来戚放忠逃跑后,又添油加醋地传给了几个俘虏。
这些没说清的细节,就像淤泥里盘根错节的水草,在当时紧张激烈的战局中无人在意。
却在多年后局势风平浪静时,被人无情地一把薅出,成为了勒紧他脖子的致命绳索。
如今的姬家萍,每天都在村里带领大伙干活。
他右肩无法抬高,挥锄头时只能依靠左臂发力,一下又一下地砸在泥里,震得整个身子都跟着晃动。
分种子时,他总是把账本凑到鼻尖前仔细查看,左眼因受伤看东西模糊不清,只能眯成一条缝,可即便如此,谁家多领了半两菜籽,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虞玉兰有时会看见他在深夜里,还独自坐在祠堂的油灯下写汇报。
他右手握笔的指节因旧伤无法伸直,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用力极深,仿佛要把每一个字都钉在纸上。
有一回,忠楜半夜起来上厕所,看见祠堂的灯还亮着,便好奇地凑过去。
只见姬家萍正对着一张地图怔怔发呆,左腿搭在长凳上,裤管高高卷起,露出青紫的骨头碴,他用手死死按着伤处,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滚落。
听到脚步声,他慌忙放下裤管,从怀里掏出一个硬邦邦的窝头递给忠楜,强笑着说:“快吃,二叔给你留的。”
那窝头硬得能硌掉牙,可忠楜嚼着嚼着,却尝到了一丝咸涩——那是汗水的味道,是二叔无声的爱与付出。
“娘,我走了。”
忠楜的声音将虞玉兰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她轻轻“嗯”了一声,目光追随着儿子的背影,看着他一点点融进晨雾之中。
那略显单薄的背影虽还未完全长成大人的模样,却已透着一股坚韧不拔的硬气。
恰似洪泽湖岸边长的芦苇,看似细弱,却有着顽强的生命力,任凭狂风如何肆虐,都无法刮断它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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