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姬忠楜抬起头,看着母亲痛苦扭曲的侧脸,看着大姨虞玉梅依旧望着河西方向无声抹泪的悲戚,看着大娘和两个嫂子低着头,手指不停地捻动着不知何时掏出来的佛珠,嘴里念念有词,祈求着菩萨保佑。
他的目光又落回船舱里,浑浊的河水正悄无声息地漫过船板之间的缝隙,冰凉冰凉的,浸湿了他的鞋底。
这冰凉,和他最后触摸到的、姐姐那只裹在红布下的手,一模一样。
“妈,” 姬忠楜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迷茫和沉重,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人死了……是不是就……变成这河水了?” 他问。
河水沉默地流淌,带走一切,又似乎包容一切。
船终于靠上了河西的码头。残阳如血,将浩渺的河面染得一片通红,那颜色,像极了裹尸的刺目红布,也像大兰出嫁那天漫天的晚霞,壮烈又凄凉。
姬忠楜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的河滩往家走。暮色中,从姬氏祠堂的方向,清晰地传来一阵阵“吱呀——吱呀——”的、单调而坚韧的纺车声。
是庄上的婆娘们,还在油灯下,不知疲倦地赶制着前线急需的军衣。这声音,穿透暮色,钻进他的耳朵里。
恍惚间,那单调的纺车声,似乎又糅合进了大兰出嫁前夜,坐在纺车旁哼唱的那支软软的小调。
那调子,曾经充满了对河东的向往。如今,它被这无情的河水分成了两半。
一半,随着那飞扬的纸钱,永远地留在了河东那片冰冷的麦田边,萦绕在新起的坟头。
另一半,则被这暮色和河风,固执地、顽强地,又吹送回了河西,缠绕在这吱呀作响、象征着劳作、生存和某种不屈希望的纺车旁。
虞玉兰也听到了那纺车声。她直起依旧疼痛的腰背,抹了一把被河风和泪水糊住的脸,望向祠堂的方向。
那浑浊的眼底深处,哀痛如同凝固的岩浆,但在那岩浆之下,一股更加灼热、更加蛮横、更加不屈的东西,如同地火般奔涌!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被锥子扎伤的掌心,那点痛楚让她更加清醒。
大兰,我的儿,你看着! 她在心里对着河东的方向,对着那血红的河水,对着这吃人的世道,无声地呐喊。娘不信这个邪!河西到河东,不是死路!你走不通的路,娘带着忠楜,带着你弟妹,爬也要爬过去!这命,我虞玉兰,偏要给它扳过来!你等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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