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混着铁锈味钻进鼻腔时,林薇的指尖先于意识苏醒。不是医院走廊里那种清冽的、带着薄荷尾调的消毒水,是更浑浊的、像泡过发霉器械的味道,黏在鼻腔黏膜上,呛得她想咳嗽。
指尖动了动,触到的是粗糙的麻绳——不是手术台上无菌的棉线,是裹着灰尘、纤维都发硬的粗麻绳,死死勒在手腕上。她试着挣了一下,麻绳瞬间嵌进皮肤,磨得腕骨处一阵刺痛,像有细小的沙砾在刮肉。
“醒了?”
电子合成音突然从头顶砸下来,不是人类的声音,是经过变声处理的冷硬机械音,带着电流的滋滋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反弹,震得耳膜发疼。林薇猛地睁眼,视线里先是一片模糊的白光,接着慢慢聚焦——是废弃仓库的穹顶,生锈的铁梁上挂着断了线的灯泡,旁边堆着几卷发黄的防水布,风从破了洞的窗户钻进来,吹得防水布簌簌响,像有人在暗处抖着衣角。
光线最终落在正前方的铁架上。那是个焊得歪歪扭扭的铁架,刷的银漆掉了大半,露出底下暗红的锈迹。铁架正中央挂着一台老式电锯,不是医院里用来锯石膏的轻便电锯,是工业用的重型电锯,机身有半个人高,银色的链条上锈斑密密麻麻,像结了层硬壳的痂。最让她头皮发麻的是锯齿——每一个齿尖都闪着冷光,齿缝里卡着半片暗红的布料,布料边缘已经发黑,不知道是染了血,还是被机油浸旧了。
电锯的开关是红色的,像颗突兀的血珠,就悬在链条正上方,风一吹,开关晃了晃,链条跟着发出“咔嗒、咔嗒”的轻响,像某种野兽在磨牙。
“看看这个。”电子音又响了,这次带着点刻意的引导。林薇挣扎着抬头,发现仓库中央的水泥地上立着一块旧屏幕,原本是黑的,此刻突然亮了起来,满屏的雪花点闪了几秒,接着浮现出一个熟悉的场景——医院急诊室的护士站。
淡蓝色的墙面,贴在墙上的排班表,桌上堆着的病历本,甚至护士站旁边那台总出故障的咖啡机,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样子。画面里的时钟显示着凌晨两点四十分,指针慢悠悠地转着,然后,镜头里出现了一个身影——是她自己。
那天她穿的是浅蓝色的护士服,头发扎成低马尾,额前的碎发垂下来,正低头对着电脑敲键盘。屏幕右下角弹出一个窗口,是医院的报表系统,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动着,时不时皱着眉看一眼旁边的病历本,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消防通道门悄悄开了道缝,一道微弱的光漏进来,在地面上拖出细长的影子。
“10月17号,凌晨三点。”电子音的节奏很慢,每个字都像在敲锤子,“你还记得那天吗?3床的病人,张建国,72岁,因为胸闷入院观察,医嘱是‘密切监测生命体征’。”
林薇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冷汗透过薄薄的衣料贴在皮肤上,凉得像冰。她当然记得那天——那天是她值夜班,护士长临时让她补一份季度护理报表,说第二天一早就得交。她盯着电脑屏幕,眼睛都快花了,就在这时,护士站的呼叫铃响了,是3床的红灯,一闪一闪的,像个催命的信号。
她当时皱了皱眉,看了眼报表进度条——还差最后两栏没填。“等我写完这页。”她对着空气说了一句,其实是在安慰自己,“老人家可能就是想喝水,等两分钟没关系。”
可两分钟后,呼叫铃又响了,这次是连响,急促的“嘀嘀”声像针一样扎耳朵。她刚要起身,键盘突然弹出一个保存失败的提示框,她心里一急,又坐了回去,想着先把报表存好再说。等她终于点下“保存”按钮,转身往3床跑时,走廊里已经传来了监护仪的尖锐警报声——那是心室颤动的声音,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她冲进病房时,张建国已经歪在病床上,脸色青紫,嘴唇发白,双手死死抓着床单,指关节都泛了白。监护仪上的波形变成了一条混乱的直线,她慌忙去喊医生,去推除颤仪,可除颤仪还在走廊尽头的推车上,等她和医生推着除颤仪跑回来,张建国的瞳孔已经散大了。
家属闹了很久,堵在护士站要说法,说她延误抢救。她当时怎么说的?她低着头,声音发颤,却还是咬着牙说:“是突发心梗,病情进展太快,我们已经尽力了。”她用“突发意外”说服自己,把那份没写完的报表、那两次被忽略的呼叫铃,都藏进了记忆最深处,假装从来没有过。
可现在,屏幕上的画面突然切到了3床病房的监控。镜头是从天花板的角落里拍的,角度有点偏,但足够清晰——能看见张建国躺在病床上,先是动了动手指,接着慢慢抬起手,伸向床头的呼叫铃。他的动作很慢,胳膊抖得厉害,像是每动一下都要耗尽力气。第一次按铃时,他的手指没够到,滑了一下,他喘了口气,又抬起手,这次终于按到了,呼叫铃的红灯在画面里闪了一下。
然后他就等着,眼睛盯着病房门,嘴唇动了动,像是在喊“护士”。可门一直没开,呼叫铃响了一会儿,停了。他的脸色越来越差,呼吸也变得急促,胸口起伏着,像台快没电的鼓风机。过了几分钟,他又按了一次铃,这次按得很用力,手指都发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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