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褪去,田埂上的土被踩实。陈麦穗把竹片收进鹿皮囊,转身往村口走。她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落得稳。昨日派囡囡去盯牙行偏道,不是信不过市女吏,而是那几条巷子太窄,火一起,风都能助势。她不信那场火是偶然。
牙行在墟市西头,背靠坡地,三面围棚。白日里人挤人,夜里黑得只剩几盏油灯。囡囡蹲在柴垛后头,套马杆横在腿上。她来得早,藏得静。风吹过棚布,哗啦响了一声。
两个影子从斜巷出来。前头的是张老三,肩塌着,手插在袖里。后头那人裹着深色斗篷,脸蒙到鼻下。他扔出一个铁皮罐,砸在张老三脚边。
“再烧一次。”声音压得很低,“事成给五十金。”
张老三弯腰捡罐,手指抖了一下。他抬头看那人:“若被发现……”
“怕什么?”蒙面人冷笑,“布娘子?不过一妇人。昨儿个查秤,今日就能防火?她管得了秤,管得了命?”
张老三没吭声,只把罐子抱紧了。他指节发白,喉头动了动。
囡囡的手猛地攥住套马杆。她膝盖离地,身子前倾,就要冲出去。可就在她起身的瞬间,一只手掌按住了她的肩。
力道不大,却让她动不了。
陈麦穗站在她身后,呼吸轻,眼神盯着前方。她不知来了多久,也没发出一点声。她看了半晌,才慢慢松开手,拉着囡囡往后退。
两人退出巷口,转入一条干沟。沟底铺着碎石,踩上去不会留印。陈麦穗停下,转头看囡囡。
“你想抓他?”她问。
囡囡咬牙:“他还要烧。”
“抓了他,谁听你说?”陈麦穗声音不高,“五十金是谁给的?背后还有谁?你抓一个张老三,能挡住下一罐火油?”
囡囡低头,拳头捏得咯吱响。
“我不让他伤你。”她说。
“我知道。”陈麦穗伸手,拍了拍她肩膀,“可现在不能动。”
她从怀里摸出一块布巾,递给囡囡:“擦擦脸,别让人看出你来过。”
囡囡接过,抹了把额头的汗。她看着陈麦穗,眼睛红了一圈,又硬生生压下去。
“我们回?”她问。
“先不回。”陈麦穗摇头,“去一趟里正府。”
“现在?”
“越早越好。”她转身往前走,“这事不能再拖。”
两人沿着沟边走,绕开主路。天已大亮,墟市东区已有小贩摆摊。新水缸摆在十步一处,赵王氏带着几个妇人正挨个检查封口。她们说话声远远传来,听不清内容,但气氛不像从前那样沉。
陈麦穗走过时没停步。她知道她们在做什么——她在场,反而会让她们放不开。她要的是她们自己站出来,而不是等她下令。
进了村子,路上行人渐少。赵家祠堂在村北,门前两棵老槐树。里正赵德每日辰时到酉时都在堂中理事,除非病卧不起。
她们到时,门开着。一个少年坐在门槛上磨刀,见陈麦穗来了,抬头叫了声“布娘子”,便进去通报。
不多时,里正走出来。他穿着旧褐衣,腰间挂铜杖,脸上皱纹比去年深了些。他看了陈麦穗一眼,又看了看她身后的囡囡。
“有事?”他问。
“有。”陈麦穗没绕弯,“昨夜火灾,我捡到刻‘张’字的火油罐。今日清晨,囡囡在牙行西巷,亲眼见张老三接另一个罐子,有人许他五十金,要他再烧一次。”
里正没动。
他站在台阶上,目光落在陈麦穗脸上,像是在判断她说的是真是假。
“谁给的金?”他问。
“蒙面人。”陈麦穗答,“声音陌生,应非本地人。他称我为‘布娘子’,言语轻慢。”
里正沉默片刻,抬脚走下台阶。他走到院中石桌旁,坐下,示意陈麦穗也坐。
“张老三……”他开口,“是我赵家人。虽不出五服,但也沾亲。他管牙行三年,从未出过大错。”
“这次错了。”陈麦穗说。
“你有证据?”
“囡囡亲眼所见。罐子还在牙行西巷,未带走。”
里正抬眼:“你为何不直接拿罐来?”
“因为我不想打草惊蛇。”陈麦穗直视他,“若我现在动手,只能抓一个张老三。可要是有人在背后推他,那人跑了,我们连根都拔不掉。”
里正盯着她,许久没说话。
风吹过院子,卷起几片落叶。他抬起手,摸了摸腰间的铜杖。
“你说的这事,若属实,便是蓄意纵火,毁坏公市,动摇乡里。”他缓缓道,“依律,当押入县狱,由郡司查办。”
“我正是为此而来。”陈麦穗说,“请您出面,调人搜牙行西巷,起出火油罐。若张老三否认,可当面对质。若蒙面人再来,也可设伏擒拿。”
里正点头:“理当如此。”
他站起身,走向屋内。片刻后,他拿出一块木牌,交给门口少年:“去请保甲长,带四名壮丁,半个时辰内在牙行西巷集合。”
少年领命而去。
里正回身看陈麦穗:“你跟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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