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开营帐的门帘,带入一股混合着泥土与枯草清香的寒意,夹杂着远处篝火将熄时飘来的淡淡焦味。
尼可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衣衫,布料摩擦皮肤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冷意仍从领口和袖口钻入,激起一阵战栗。
这是他自那场几乎吞噬掉一切的记忆风暴后,第一次凭借自己的力量站立,并走出这片狭小的空间。
脚下踩上冻硬的泥地,触感坚实而冰冷,仿佛在提醒他——他还活着。
他以为会看到熟悉的星空与寂静的营地,却没想到,一道佝偻的身影就静静地站在门外几步远的地方,仿佛一座被岁月侵蚀的石雕,在月光下投出长长的、微微颤动的影子。
是母亲。
她的头发在夜风中显得愈发花白,发丝如霜般凌乱地贴在额角,肩头披着一件洗得发脆的旧外套,袖口磨出了毛边,显然已经在寒夜里站了很久。
尼可能听见她轻微的喘息声,断续如风中残烛,指尖泛青,却始终没有颤抖。
看到尼可出来,她浑浊的眼眸里瞬间亮起一簇微光,像灰烬里突然蹦出的火星,但很快又被一种深沉的疲惫所掩盖。
她没有扑上来拥抱,没有激动地询问,只是默默地走上前,粗糙皲裂的手掌带着凉意,将一个沉甸甸的布包袱塞进尼可怀里。
布料粗糙,边缘磨损,却透出一丝暖意,仿佛曾被紧紧抱在胸前许久。
“你醒了。”她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吐出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那就好。”
尼可解开结绳,手指触到内层时,感受到针脚的凹凸不平。
他打开包袱,里面是一件手工缝制的披风。
布料是粗糙的灰麻,针脚歪歪斜斜,有的地方甚至重叠错位,看得出缝制者的手在不停颤抖,但每一针都异常密实坚固,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钉入。
而在披风的边缘和领口,用更细的黑线绣着一圈圈复杂而精密的安魂纹路,尽管手法生涩,却一丝不苟,没有丝毫错漏。
他将披风贴近鼻尖,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弥漫开来——艾叶、苍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陈年樟脑气息,混合着布料经年存放的尘味,竟奇异地令人安心,像是童年病中母亲彻夜守候的气息。
“我不会法术,也不懂那些神神道道的东西。”母亲的视线落在披风上,语气平淡得近乎冷漠,可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只能照着你那个朋友给的图样,一针一线,一条一条地织。天冷,穿上吧。”
她说完,便转过身,迈着蹒跚的步子向营地外走去。
鞋底摩擦冻土,发出滞涩的刮擦声,背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跟上来的塔莉亚见状,心头一酸,快步追上去想扶住她。
手刚碰到老人的胳膊,那瘦削的手臂竟爆发出一股意想不到的力量,轻轻却坚定地推开了她。
棉布摩擦发出一声轻响,塔莉亚的手停在半空。
“别可怜我。”老人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韧,像干裂的树皮包裹着未熄的根火,“他回来了,变回了我原来的儿子,这就够了。”
她没有回头,一步一步,固执地消失在夜色深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被风吞没。
塔莉亚怔在原地,低头看着尼可手中那件歪斜却充满力量的披风,忽然明白了什么。
那不是一个母亲的软弱,而是一种燃尽自我的顽强。
她望着老人远去的方向,寒风卷起尘土,吹灭了最后一盏油灯。
接下来的两天里,营地里悄然流传着一个故事——关于一位老妇人如何挨家敲门,请求其他母亲一起织一件能护住孩子灵魂的披风。
没人知道她走了多远,说了多少话,只知道每户人家都翻出了压箱底的布料,点亮了熄灭已久的油灯。
谁也没想到,这场静默的行动,会在第三日清晨,化作一场席卷人心的风暴。
——三天后,一个清晨,齐书沅被营地门口的骚动惊醒。
她走出指挥帐,眼前的一幕让她彻底愣住了。
营地入口处,堆起了一座由各式披风组成的小山。
粗麻布的、棉布的、旧战袍拼接的,层层叠叠,像一座沉默的祭坛。
颜色各异,新旧不一,唯一的共同点是,每一件披风上,都用心地绣着不同风格、却同样饱含心意的护魂符文。
她走近时,听见风穿过布料缝隙发出低微的呜咽声,像无数细语在低吟。
针脚有的笨拙得像孩童涂鸦,有的则细腻得如同名家手笔,但无一例外,都透着一股不眠不休的认真。
一名负责守夜的队员上前报告,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敬畏:“是尼可的母亲……她回去后,几乎一夜未眠,挨家挨户地敲响了那些……那些同样失去过孩子的母亲的门。”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将那些母亲们七嘴八舌的话语汇总起来:“她说,有个用记忆救人的好姑娘,让她的儿子回来了。她说我们的孩子虽然回不来,但还有更多的孩子要去走那条危险的路。她说,哪怕我们不能像战士一样去战斗,也要让孩子们披着我们织的暖意上路,魂魄安稳,不被邪祟侵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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