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晴失忆的消息,像一块投入官场池塘的石头,激起的涟漪看似逐渐平复,水面下的暗流却因此改变了方向,变得更加诡谲难测。
路远再次出现在省人民医院,是在一次由省委办公厅统一组织的、规格较高的集体慰问中。他混在一众省市领导、宣传系统负责人中间,穿着合体的深色西装,表情沉静,与旁人无异。唯有细心观察,才能发现他目光在触及那扇病房门时,几不可察的一顿。
病房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阳光透过窗户,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苏晚晴半靠在病床上,左腿打着厚重的石膏,被支架吊起。她脸色依旧苍白,但比起昏迷时多了几分生气。只是那双曾经清澈锐利、能洞察人心的眸子,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薄雾,带着一种茫然的、近乎孩童般的空洞。
苏铭书记坐在床边,握着女儿的手,一向威严的脸上此刻满是难以掩饰的心疼和疲惫。他低声说着什么,苏晚晴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眨一下眼睛,脸上露出些许困惑,却并没有寻常女儿对父亲应有的亲昵和依赖。记忆的缺失,在她与最亲的人之间,也划下了一道无形的鸿沟。
慰问团的领导们依次上前,说着关怀和鼓励的话。轮到路远时,他上前一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官方:
“苏记者,希望你安心养伤,早日康复。罗山人民感谢你在救灾一线的辛勤付出。”
苏晚晴抬起眼眸,看向他。那目光,纯粹是陌生人之间的打量,带着一丝因为对方是领导而产生的、礼貌性的局促。她微微点了点头,唇边甚至努力牵起一个极淡的、符合社交礼仪的微笑。
“谢谢……路书记。”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语气平淡得像在念一段不熟悉的台词。
这一刻,路远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连呼吸都为之停滞了一瞬。他曾设想过无数种与她再次相见的场景,或许是怨恨,或许是疏离,或许是无奈……却从未想过,会是如此彻底的、被从她生命记忆中彻底抹去的“陌生”。
这种“不存在”的感觉,比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更令人窒息。他所有关于她的炽热记忆,那些挣扎、痛苦、甜蜜与激情,都成了他一个人的独角戏,失去了所有的回应与印证。
他几乎是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才维持住脸上的平静,点了点头,退回到人群中。他感觉自己像个蹩脚的演员,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演着一出只有自己知道剧本的悲剧。
慰问结束后,路远随着人群离开。在走廊拐角处,他与苏铭书记的目光有了一次短暂的接触。苏铭的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只是在他脸上停留了那么一瞬,微微颔首,便移开了。路远心中凛然,他知道,苏铭绝非易于之辈,女儿失忆或许暂时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但他对女儿与路远之间可能存在的过往,绝不会没有丝毫疑虑。这份疑虑,就像一颗休眠的种子,不知何时会破土而出。
回到罗山,扑面而来的依旧是焦头烂额的烂摊子。
“幸福里”事故的善后工作千头万绪,遇难者家属的赔偿安抚、受伤群众的后续治疗、数千受灾群众的临时安置和未来归宿,每一项都牵扯着巨大的精力和财力。而更严峻的,是事故调查组的深入。
调查组显然得到了高层的授意,调查力度极大,态度强硬。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局长王德海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被采取了措施,据说他在被带走时,精神已近崩溃。调查的触角开始迅速向市政府层面延伸,分管副市长刘明已经被多次约谈,每次出来都是脸色惨白,汗透重衣。
市长李卫国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虽然还在主持市政府日常工作,但谁都看得出来,他已是秋后的蚂蚱。他试图找路远沟通,话语间充满了试探,甚至隐晦地提出希望路远能看在“维护罗山稳定大局”的份上,在省委面前为他“美言几句”,或者至少,将责任更多地限定在政府执行层面。
路远面无表情地听着,心中冷笑。到了这个时候,李卫国想的竟然还是推卸责任和抱团取暖。他没有给予任何承诺,只是重申了配合调查、严肃追责的原则。李卫国失望而去,眼神中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毒。
路远知道,李卫国等人绝不会坐以待毙。他们经营罗山多年,关系盘根错节,在省里也未必没有为他们说话的人。狗急跳墙之下,他们会做出什么,难以预料。他必须加快自己的步伐。
在他的授意下,赵干秘密拟定的那份干部名单已经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名单上的人,都是经过初步考察,认为能力突出、背景相对干净、有可能为他所用的人。路远仔细审阅着每一个人的履历,如同一个棋手,在布满迷雾的棋盘上,寻找着可以落子的位置。他需要在省里的调整方案下来之前,就做好人事布局的准备,确保权力过渡的平稳,并将核心部门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