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神一凛,正欲向那虚影深处走去,一个沙哑如铁石摩擦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站住。”
阿灰猛然回头,只见一个佝偻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站在沙丘的入口处。
来者是个老者,满脸的皱纹深得能夹死蚊子,他拄着一根乌木拐杖,一双浑浊的老眼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锐利,如两柄深埋沙下的铁锥。
是陈九斤。那个自称赶尸人,曾在他出发时给予过警告的老人。
“那钟,不是用来响的,是用来镇的。”陈九斤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格外清晰,“三百年前,边关大乱,三千‘夜行军’将士战死沙场,怨气冲天,引得百鬼夜行。朝廷束手无策,最后请动高人,铸此‘镇魂钟’,将三千战魂尽数封入钟腹,以边疆龙脉之气镇压,永世不得超生。”
他顿了顿,拐杖在沙地上重重一顿:“我这一脉,便是当年的守钟人。我师父临死前抓着我的手说:‘钟若鸣,尸自起,灯必灭。’小子,你身上的灯火气息,瞒不过我。你来此地,是自寻死路。”
阿灰皱眉,指着自己手腕的灯纹:“可灯纹指引我来此,它不会错。”
陈九斤发出一声冷笑,干瘪的嘴唇咧开,露出泛黄的牙齿:“引你来?或许不是让你来救,而是警告你别来送死。灯火与怨魂,天生相克。你这点微末的灯火,靠近那三千战魂的怨气,就像一滴水掉进了滚油里,只会炸得你魂飞魄散。”
阿灰沉默了。
灯纹的指引与陈九斤的警告,形成了难以调和的矛盾。
他第一次对《引魂录》的传承产生了怀疑。
当夜,风诡异地停了。
整片沙海死寂无声,沙面在清冷的月光下平滑如镜。
阿灰盘膝而坐,魂灯置于膝上,豆大的火苗静静燃烧。
忽然,他眼前的沙粒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搅动,开始缓缓地、一粒粒地移动。
片刻之后,四个由沙粒组成的古篆大字,清晰地呈现在他面前。
灯来,钟渴。
字迹带着一股深入骨髓的悲凉与渴望。
阿灰心头一震,这不像是怨毒的诅咒,更像是绝望的求救。
他不敢尽信,却也无法忽视。
第二日天明,他从灯中取出一滴灯油。
那灯油凝聚着魂灯的精华,珍贵无比。
他小心翼翼地将油滴在沙地上。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灯油并未像寻常液体那样渗入沙中,反而如一滴水银般在沙面滚动,最终汇聚成形。
那是一只残缺的手掌,五根手指无力地朝向天空,像是在乞求,又像是在抓握什么。
阿灰脑中轰然一声,想起《引魂录》残页夹缝中,不知哪位先辈留下的一行潦草批注:“灯油照沙,可见亡者执念。”
他瞬间明白了。
这片沙海,因为埋葬了那座古城与三千战魂,其本身已经化作了一盏无边无际的巨大魂灯!
而那些沙粒的异动,那灯油化作的手掌,正是被囚禁的亡魂借助这片“沙灯”传递出的执念。
他必须进去。
无论陈九斤的警告是真是假,灯守的职责,便是回应亡魂的呼唤。
他站起身,望向沙丘入口。
陈九斤依旧站在那里,仿佛一夜未动。
见阿灰下定决心,老者没有再劝,只是沉默地将手中那根乌木拐杖深深插入沙中。
“若三日不归,此杖即是你的碑。”
阿灰重重地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他解下背上的行囊,只留水袋和魂灯,用一根红布条将古朴的灯盏牢牢系在背后。
随即,他转过身,一步一步踏入了那片吞噬了古城的黄沙。
脚下的沙子异常松软,每一步都深陷半尺,仿佛要将他拖入地底。
他依循着腕上灯纹愈发灼热的指引,艰难地向着古城遗址的中心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座巨大的黑色阴影出现在地平线上。
正是那口镇魂钟。
它的大半截钟身已从沙中裸露出来,锈迹斑斑的青铜表面在日光下泛着死气沉沉的光。
他走近了,正准备伸手触摸那冰冷的钟身,一阵极其轻微的敲击声,忽然从钟的内部传来。
笃,笃,笃……笃。
三短,一长。
阿灰的心脏猛地一缩。
这是古时军中被困时,向外传递的“求释”暗号!
意为“我非叛逆,请解束缚”!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炸开:如果钟内被封印的根本不是所谓的“怨魂”,而是忠烈之士的英灵,那么所谓的“镇压”,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囚禁”!
而世世代代的守钟人,才是真正的罪人!
他不再犹豫,毅然决然地取下背后的魂灯,将它紧紧贴在巨钟冰冷的表面。
灯焰在接触到钟身的瞬间,猛地向内一缩,几乎熄灭。
但下一刻,轰然爆燃!
火焰不再是昏黄,而是化作一片璀璨的白金色,光芒透过钟身的缝隙,照亮了内部的黑暗。
光影之中,无数身披残甲的将士身影浮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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