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他将灯凑近林中时,那稳定燃烧的灯焰只挣扎了一下,便噗地一声彻底熄灭。
灯芯上只余一缕微弱的青烟,旋即被浓重的瘴气吞噬。
“无名之人,不配听铃。”
一个阴冷的、仿佛由千百人重叠而成的低语,在瘴气中回荡,钻入阿灰的耳膜。
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与绝望。
阿灰眼神一凛,怒意自心底升腾。
不配?
凭什么不配!
他没有丝毫犹豫,拔出腰间短刃,在自己左手手腕上狠狠一划。
鲜血涌出,带着守灯人特有的温热与灵性,他将手腕凑到灯芯之上,任由血液浸润那根脆弱的灯草。
“以我血为油,燃我骨为薪,引尔等归途!”他低吼道。
话音落,灯芯被鲜血染红的瞬间,一簇幽蓝色的火焰轰然重燃。
这火焰与寻常魂灯的暖黄色截然不同,它冷冽而妖异,光芒所及之处,浓雾仿佛被撕开了一道道口子。
透过蓝光,阿灰看到无数扭曲模糊的人影在林间奔逃、哀嚎,他们没有面目,只有一双双空洞的眼眶,充满了无尽的痛苦。
血火为引,照见了被瘴气掩盖的真相。
阿灰提着灯,跟随着那些奔逃的人影,向瘴林深处追去。
林木愈发密集,脚下的黑泥如同沼泽,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的人影忽然消失,视野豁然开朗。
林心是一片空地,寸草不生,唯有一具保持着跪姿的骷髅,孤零零地杵在那里。
那骷髅早已朽坏,却依旧维持着虔诚的姿态,双手合十高举,仿佛在向某个遥远的存在祈祷。
在它并拢的指骨间,竟托着一块腐朽近半的木牌。
阿灰走上前,用幽蓝的灯火照亮木牌,两个早已模糊不清、几近腐烂的木刻小字,如遭雷击般刺入他的眼中——
青竹。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不是求救,是祭拜!
他原以为这些亡魂在怨恨林青竹未能救下他们,可眼前这一幕却颠覆了他的所有猜想。
原来,林青竹在成为幽都守门人之前的早年,曾孤身一人闯入这片瘴林,试图将他们带出去。
那一次,他失败了,重伤而归,自此这片瘴林便被他列为禁地,不许后来的守灯人靠近。
他以为自己辜负了他们,却不知,这些人至死都记得他的名字,并将其当成了唯一的光来祭拜。
阿灰缓缓跪下,与那具骷髅并肩,将手中的魂灯放在它身前,用那幽蓝的血火映照着它空洞的眼眶。
他伸出手,轻轻拂去骷髅肩上的尘土,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他不能再来了,但我能。”
一言既出,整片瘴林忽然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风停了,雾止了,连那幽蓝的火焰都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整片森林的瘴气开始疯狂翻涌,如海潮倒灌,在阿灰的头顶上空汇聚、旋转,最终竟硬生生拼出了一行巨大而扭曲的字:
“谁在叫你名字?”
这行字并非指向阿灰,而是带着一种跨越时空的质问。
阿灰微怔,他不明白这问题从何而来,却在看到那骷髅的刹那,福至心灵般地脱口而出:“是你们在叫他。”
就是这一句!
刹那间,天崩地裂般的巨响从四面八方传来。
悬挂在林中各处的上千口哑棺同时剧烈震动,棺盖在同一时刻自行弹开!
无数道没有面孔、身形模糊的魂体从棺中升起,他们沉默地立于半空,齐刷刷地将空洞的目光投向了东北方——幽都的方向。
他们没有开口,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让整片森林,乃至整片天地都响起了一种无法言喻的共振。
那声音源自灵魂深处,是这上千亡魂在百年孤寂中,曾在心底默念过亿万次的“林青竹”三个字的回声总和!
这无声的呼唤汇成一股洪流,跨越千里,狠狠撞在了幽都那扇紧闭的新陵门上。
门扉之心,那张繁复的金色脉络图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代表着阿灰的第七道印记旁,那条指向西南的全新支脉,在这一刻被瞬间贯通,并与主脉融为一体,成为了第八道完整的印记!
门内深处,林青竹那道屹立了百年的虚影猛地一颤,他那张万年不变的、仿佛承受着无尽痛苦的脸上,首次显露出了一丝别样的情绪——不是更深的痛楚,而是释然。
他那缕即将消散的残存意识,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彻悟:他从未被遗忘,也并未真正失败。
他活在每一次被无声呼唤的记忆里,活在这些连名字都没有了的人心中。
与此同时,西南瘴林,阿灰手腕上的金纹灼热如烙铁。
他手中的魂灯亦随之爆燃,幽蓝的火焰冲天而起,在火光中,一幅全新的图景清晰地浮现于他的脑海:他不必成为下一个林青竹,守灯人的传承,更不该再依赖于任何一个人的名字。
使命,已然不同。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