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无风地带后,风并没有立刻恢复到熟悉的节奏。它像生病的人,时强时弱,吹过喉咙会带出一阵干涩的声响。地面颜色开始变浅,灰从细粉变成薄片,踩上去会折断,像翻旧书时碎掉的纸边。阮初看了看仪器,风速和气压都在正常范围,可终端上依旧出现间歇性的盲点。她皱眉:“我们到了一个奇怪的层面。参数看起来正常,可信号像被故意揉皱。”
闻叙把收音机调到很低的频段,只留底噪。他听了会儿,说:“不是噪音,是重复。有人在远处复读同一段风。”
“灰境。”夏堇给这个地方起了名字,“风在这里学会模仿,或被迫模仿。”
灰境的第一处建筑像一条横在地上的脊骨——断裂的高架桥。桥下有商贩搭的小棚,塑料布被风掀得啪啦直响。棚子之间的通道很窄,被灰抹成统一的颜色。有人在卖盐,有人在换旧电池,更多的是摆着一些看不出用途的零件:破风扇叶、失准的气压计、风权转接头的外壳。每个摊位面前都有一句不成文的提示:“不问名,不讲因,只换用。”
孩子看着那些零件,眼睛亮了一瞬,又慢慢暗下来。他已经学会哪些东西只会带来麻烦。夏堇把他拉到身侧,低声道:“只看,别问。”孩子点头。
一个摊主把一小包白色粒剂推到他们面前,压低嗓子:“安眠粉,纯手配的,睡半天,风都进不来。”阮初看了他一眼,没接。摊主又拿出小玻璃管,里面是淡蓝色液体:“更高级的,‘顺风剂’,风往哪儿你往哪儿,走路不费力。”他笑得很熟练,“我们这儿的人都用,不伤身。”
“风走错了,你也跟着错?”闻叙说。
摊主摊手:“那就等下次风对的时候再用。”他的笑容收了收,像是注意到这几个人不太好糊弄,便把东西推回去,“随你们。”
他们绕过几道棚子,在桥墩后面看到一面铁皮墙。墙上钉着稀稀拉拉的纸条:丢失的名字、约定的暗号、某段时间的风向记录。右下角有一块显眼的黑牌,刻着四个字:“灰境条例”。下面三条:“不登记、不追问、不高声。” 再往下是一条被人后来添上的小字:“不带走不愿意走的人。”
夏堇看完,眼神稍稍柔了些。这地方的规矩简洁、冷静,没有劝善,也没有道德。她能接受这种诚实。
“我们在这儿歇一晚。”她说,“不扎帐,找屋檐。”
他们找到了一个半塌的维修间,顶上还剩完整的两块瓦。阮初清理出角落,闻叙去换了两瓶水和一块干面饼。孩子把背包放好,坐在门口看人来人往。灰境的人几乎不看他们,偶有匆匆一眼,像确认你是不是会惹事的那种人——不是谁。
傍晚,风忽然猛了一阵,把桥下所有塑料布同时掀起。灰片在空气里旋出一圈白。摊主们动作一致,压布、收货、退在各自的线内。一个年轻女人反应慢了一拍,几样小瓶被风卷走,叮叮当当地滚到路中央。没有人帮她捡,也没有人趁乱拿走——灰境的人显然习惯了“各自拿稳各自的东西”。她在追第二个小瓶时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扑。夏堇下意识抬脚一挡,用刀背敲了一下地面,小瓶改变轨迹,顺着坡滚到她脚边停住。女人愣了愣,抬头对她点了点头,没说谢谢,捡起瓶子离开。
“这个地方会活久。”闻叙说。
“因为他们不借。”阮初补了一句,“不借力,不借名,不借风。”
夜里,灰境搭了一个小型风灯祭。不是宗教,更像是习惯:把收集来的风片挂在铁丝上,风过时叮铃一阵,谁也不许说话。夏堇把刀横在膝上,看着那串风片摇。她注意到一片风片上刻着:“‘别把风当广播’”。字蹩脚,刻的人手稳得不好,却肯定是认真刻的。她忽然明白,北区那张他们留下的纸条,有人把它变成了铁字。
仪器在她身侧震了一下,阮初看表:“风权信号出现重复。”
“又是复读?”闻叙问。
“不是,是叠加——有人往风里插了另一层。”她把译码器改到手动,屏幕浮出细小的字串:“灰境通告:稳定方案试行,愿意的人可至桥北登记,四项好处,不再梦魇。”
“谁发的?”夏堇问。
“看不到签名。通道不是风权本体,是附着频道。灰境里有人建了自己的‘小广播’。”
不多时,桥北那条路上真的排起了队。队伍很长,伸到看不见的地方。每个人都把手揣在袖子里,眼神向前,不东张西望。风灯声里没有人交头接耳。夜色让这条队伍像一条细细的影。
孩子看了一会儿,轻声:“他们要去哪里?”
“去借一个‘以后不用疼’的机会。”闻叙说。
“我们要拦吗?”孩子问。
“我们不拦。”夏堇说,“我们只看,看够了,再决定要不要留下痕迹。”
他们循着队伍往北走,离桥越远,灰片越厚。排队的人之一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又迅速转回去。路尽头出现一个白棚,棚口挂着一块布牌:“静风所”。牌下有条小字:“自愿、可退、不记录”。这三个词几乎把人类对“安全”的全部幻想都点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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