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妩低头看着杯中浮沉的茶叶,手指碰到温热的茶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在藏芳阁听他们论花,不知不觉过了一整个下午。
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月光洒在琉璃窗上,窗外木芙蓉的影子映进来,在地上晃悠,就像有人没说完的话,和这满屋的菊香一起,飘散在了空气里。
季青妩从藏芳阁出来时,天地间已是一片雪白。月光映着新雪,亮得晃眼。
她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往回走,脑子里全是刚才那杯初雪煮的茶。
萧伯梁死了,萧承大概再也不会来纠缠她了。想到这儿,她长长叹了口气,白雾在冷空气中散开。
初雪压满了枝丫,时不时传来雪坠下的声音。咔嚓——不远处一根树枝被雪压断,惊得她猛地回神。
青妩妹妹!
杜玉衡的声音从前头传来。季青妩抬头,看见他披着墨色大氅站在雪地里,脸色比雪还白。
你伤还没好,怎么出来了?她皱眉。
杜玉衡不由分说地把大氅披在她肩上,又塞给她一个暖手炉。
可惜没能和你一起看初雪。她听见杜玉衡这样说,杜玉衡笑了,脸红了,睫毛上还沾着细碎的雪粒。
“雪还会再下的。”她笑笑,“下次也是一样的。”
说着说着季青妩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好久没去幽兰堂了。
师父不知要多念叨她,上次讨的“宁神散”怕是再也用不上了,这倒是一桩好事;
罗潇潇养的那只蝈蝈不知能不能熬过寒冬?那孩子太瘦了,六岁的人儿,抱起来轻得像片羽毛。
还有师父...这冰天雪地的,采药该多艰难。
“冷吗?”杜玉衡突然握住她的手,“都冻出眼泪了。”
“我热。”季青妩把暖手炉塞回给他,杜玉衡的手很凉,像块冰,“你伤没好全,别冻着。”
季青妩被他裹成个粽子,她一点也不冷,她手里方才握着手炉,怎么会冷呢!
忽然格外想念长姐。想春芽叽叽喳喳的声音,想严嬷嬷做的杏仁酥,想夏萤给她梳头时哼的小曲儿。云喜阁的一砖一瓦都在心头挠着痒。
回到厢房时,长姐又不在。
丫鬟说季小姐去练舞了——长姐总是这样,想到什么就立刻去做。
季青妩站在窗前,看着雪越下越大。
她也该找点事做了。比如,把药理学好,把医术学好。
反正她聪明,学什么都快。师父说的。
这三日在菊园的日子快活得不像话。
虽说每天长姐都会盯着她练宫廷礼仪,逼着她在琴案前苦练指法,但除此之外,她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样自在。
父亲不在,没人检查她的功课;严嬷嬷也不在,没人限制她吃多少糕点。连杜玉衡都体贴地不来打扰,只每日差人送来新摘的木芙蓉,插在她窗前的白瓷瓶里。
宫宴这日,季青妩望着铜镜里的自己——鹅黄色宫装配上金丝披帛,发间一支累丝金凤步摇,衬得她肤白如雪。长姐亲手为她点了胭脂,指尖在她唇上轻轻一抹:“今日可不比寻常,要谨言慎行。”
入宫的路上,季青妩掀开车帘一角,看见宫门前停满了华贵的马车。各色美人如云,环佩叮当,散发着阵阵香气。
她从没见过这么多美人聚在一起,眼睛都不够用了!
侧殿内,世家小姐们端坐两侧。她们谈笑时团扇半掩,走动时,身上的环佩叮当作响,连低头抿茶的动作都像精心设计过的。
“都听好了!”
一位面容严肃的嬷嬷站在殿前,声音洪亮:“今日献艺,关系着你们各家的体面!”她目光如刀,扫过众女,“琴棋书画,必要拿出看家本事来!”
大殿内灯火通明。
季青妩是第一个。
她抱着琴走向大殿中央时,才发现今日的宴席竟是对着男宾。
小皇帝高高坐在龙椅上,其他重臣按顺序依次就座。无数目光像箭一样射过来,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袖口。
“季二小姐的仪态是极好的。”嬷嬷方才这样夸过。
此刻她步步生莲,裙裾纹丝不乱,连落座时抚琴的姿势都挑不出毛病。
余光里,杜玉衡朝她递去鼓励的眼神,九王爷的眼神却黏在她领口;还有......萧承,他正俯身与小皇帝说着什么,小皇帝倒是温煦,朝她微微一笑。
还有那些或探究或轻佻的目光,让她指尖发凉。
季青妩低头,瞥见了自己广袖下露出的一截雪白手腕——这已经是长姐挑的最保守的宫装了,可镶满珍珠的抹胸束带,还是勒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铮——”
琴弦颤的瞬间,九王爷手里的酒杯 “当啷” 一声,砸在案上。季青妩全神贯注。她故意弹错了几个音——这是杜玉衡嘱咐她的。席间,杜玉衡适时地碰翻了茶盏,清脆声提醒着她继续“失误”。
“毛毛躁躁的!”一曲终了,嬷嬷的脸色不太好看,“白瞎了这么好的琴技。”
季青妩低头行礼,匆匆退下。
季青妩匆匆换回常服,刚在偏殿歇下,外面突然传来兵器碰撞的声响。
她推开门就撞上杜玉衡惨白的脸。男人二话不说拽着她就跑,力道大得让她手腕生疼。
“阿姐呢?”季青妩挣扎着回头。
杜玉衡张了张嘴,却没出声,眼神躲躲闪闪。季青妩心头猛地一沉,甩开他的手,朝着大殿冲过去。
殿内一片混乱。
她看见萧承持剑而立,衣袍染血,眼神凌厉。对上她的视线时,他竟勾起一抹戏谑的笑。
“季大小姐遇刺了!”有宫人失声惊呼。
季青妩顺着声音望去,只见长姐倒在血泊中,杏红的衣裙被鲜血浸透。她眼前一黑,最后的意识里,是杜玉衡接住她时颤抖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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