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直至三年后的今日,傅溦再回想起来,仍觉得整颗心倏忽被攥紧,悬在空中,叫他痛楚难捱,又抓不到任何可攀附之物,不断坠落,拉扯,反复折磨。
可他当时,没有回应。他本来也不知道这样的真情表露,应当如何回应,更不必说当时的情境与遭遇,是何等混乱,他连自己的心思都搞不明白,更想不出要拿什么来答复姜颂的真心。
他闭着眼睛假寐,努力平复自己的气息,以显得像是真的睡熟了,好将此事回避过去。姜颂见他如此,也渐渐平复心绪,缓缓松开了紧握着的他的手臂,将其放回了原处,脚步轻响,退出了山洞之中。
自此之后,直到两人安全返回上京,直到武安王薛泽率兵突袭,夺回了鹤州,两国暂时休战,甚至直到三年之后的此时此刻,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及这件事,和那些越界的话语。
傅溦身子伤得厉害,又有几分讳疾忌医,总是遮遮掩掩,不肯叫大夫瞧,故而恢复起来尤其缓慢。而姜颂回京之后,便被姜颐传召进宫,商量她的婚事,再不曾回到过与傅溦同住的小院之中,像是有意回避一般。
彼时姜颂年方二十,虽说寻常女儿家在这个年纪早该嫁人,更有甚者连孩子都生下了,可姜颂的性子显然不是个能被后宅拘束住的,是以姜家也无人敢替她张罗婚嫁。
然朝廷人心浮动,姜颐地位不稳,急需拉拢人心,能用的法子里,联姻是最为稳固的。
如今武安王夺回鹤州,打退西夜,迫使西夜和谈,正是风头无量的时候,他又是难得的战将,若能以联姻笼络过来,那么姜颐手中便有了一支对外能抵御西夜,对内足以勤王的队伍。
薛泽的长子薛焱,与姜颂年纪相仿,二人又是少年相识,若真能结亲,薛家便能成为姜颐的一大助力,她不能不动心。
赐婚的旨意初下,姜颂尚在傅溦的冷淡无回应之中失落着,还未来得及跳起来反对,那位薛焱薛世子便急得跳了起来,入宫在麟德殿外跪求姜颐收回成命,姜颐不肯,便要以死明志,闹得满城风雨,最终两人的婚事还是不了了之。
说来也奇,退婚一事分明是薛焱闹得难看,可街头巷尾议论的,讥笑的,却都是姜颂。
“近来最大的一桩笑话,姜家三姑娘被武安王府退亲了。听说是世子殿下厌弃她一个女儿家,素日里却喜欢抛头露面,德行不佳,才闹着不肯的。”
“我见过那三姑娘一回,性子怪僻得很,连句话都不会好好说,只知道立起眼睛瞪人。听说她亲娘就是个混江湖的,没教她一点规矩见识,跟个乡野村妇一般,高门的公子,谁愿意要她?”
“若是寻常人家,太后赐婚,也就忍了,可武安王府是什么门第,世子又是一表人才,什么样的好姑娘娶不得,偏要一个喜欢舞刀弄剑,性子乖张的母夜叉?寻常女儿家若是被退了亲,谁不是寻死觅活的?偏偏咱们这位三小姐,这位昭武校尉,还跟个没事人一样,到处现眼,真是不知羞耻。”
傅溦听到这些难听的话时,已经是退婚的几日之后了,那时正逢大梁与西夜和谈不顺,战火重燃在即,姜颐有意派一支熟悉西夜的先遣队潜伏入境,探听消息,姜颂自告奋勇,要加入队伍,姜颐劝阻不成,便应允了她。
彼时傅溦身上的高热还未退下,走路虚浮,大夫们无不建议他在家静养,不要迎风外出,尤其是那一日,淅淅沥沥的细雨一直未停,既湿又冷,傅溦刚一出门,便觉刺骨的寒,可他不能回去,他得到姜颂身边去,他一刻也等不了。
姜颂虽然在江湖上行走过,可她根本不知道战争究竟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不知道深陷敌营会有怎样悲惨的遭遇。她以为自己武艺高强,以为自己胆大心细,以为自己能在西夜全身而退。
她根本不知道,她绝不能去。
傅溦匆匆忙忙进宫去见姜颂,头发未束,衣衫也穿得松松垮垮,凝脂一般的脸上还带着难以掩饰的病气,就在宫道上见到了预备出宫的姜颂。
姜颂见傅溦上前,原本是一张冷脸瞧着他,不耐烦地问了一句,“找我做什么?”
但见傅溦尚未开口,便重重咳了几声,直不起身的模样,到底语气还是软了下来,“你身子还未痊愈,乱跑什么,还不回去歇着?”
傅溦焦急地握住姜颂的手臂,没头没尾地开了口,“你不能去。”
姜颂也立刻了悟,傅溦所言的不能去,是指到西夜潜伏一事,她没有甩开傅溦的手,却也并没有松口,质问他道:“我为什么不能去?”
宫道正是一个寒意横生的风口,来往的风雨像细锥一般,扎进傅溦的骨肉里,他顾不上疼痛,急切地解释道:“太危险了。入境西夜,深入敌军,谁也无法保证你的安全。”
姜颂仍是态度冷淡,一面任由傅溦将她的手臂愈抓愈紧,一面不以为意地站在雨中,“我的安全,我自会见机行事,无需别人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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