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是被冻醒的。
不是寒冬那种刺骨的冷,是潮湿的、带着草木腐殖味的阴冷,像有无数细针顺着衣领往里钻。他猛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浓得发绿的雾,雾滴悬浮在眼前半寸处,看得见它们慢悠悠地聚成小水珠,啪嗒落在鼻尖上。
“嘶——”他吸了口冷气,这才发现自己半靠在一块石碑上,后背已经被雾水浸得透湿。石碑比他想象中更宽,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进来,倒成了唯一能锚定感官的东西。他抬手抹了把脸,掌心蹭到些黏糊糊的东西,凑到鼻尖一闻,是苔藓的腥气,还混着点若有若无的、类似檀香的味道。
“醒了就别蹭了,碑上的苔藓要被你蹭秃了。”
声音从右前方传来,隔着雾听不真切,像是被棉花裹了一层。林辰循声望去,雾里慢慢浮出个轮廓:个子不高,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灰布短打,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胳膊上沾着泥点,手里拎着个竹篮,篮子边缘挂着些风干的草药,看叶子像是薄荷和紫苏。
“你是谁?”林辰挣扎着站起来,膝盖一软,又踉跄着扶住石碑。低头一看,裤脚卷着几根苍耳,刺球勾住了布料,像是昨晚在林子里跌撞时挂上的。
“叫我阿木就行。”少年把竹篮往地上一放,发出“咚”的轻响,篮子底大概是镂空的,漏下几片碎叶,“这是迷途林,你昨晚闯进来的,忘了?”
林辰皱眉。昨晚的记忆像是被浓雾泡过的纸,字迹模糊。他只记得跟着沈公子追一只红毛狐狸——那狐狸偷了他们刚采的何首乌,沈公子骂骂咧咧地说“这畜生懂行,专挑年份久的偷”,然后两人就追进了这片林子。林子里的树长得怪,枝桠缠成一团,像无数只手在头顶交织,月光都透不进来。再后来……好像脚下踩空了,然后就是现在了。
“沈公子呢?”他急了,往雾里走了两步,雾气立刻涌上来填补他离开的空隙,仿佛他从未动过。
阿木蹲下身,从篮子里掏出个水囊,扔给他。“接着。”
林辰接住,触手温温的,打开一闻,是淡茶味,还混着点姜香。“他在那边,被树藤缠住了,我刚把他弄出来,在溪边醒酒呢。”阿木指了指左边,“你先喝点姜茶暖暖,这林子里的雾邪门,久了会入骨。”
林辰灌了两口,姜茶的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滑,驱散了些冷意。他这才仔细打量阿木:少年看着比他小一两岁,皮肤是长期晒出来的蜜色,眼角有颗小痣,眼神很静,不像这年纪该有的沉稳。他手里转着一把小柴刀,刀鞘是木头做的,刻着简单的花纹,像是某种藤蔓。
“你住在这?”林辰问。
“嗯,守林子的。”阿木踢了踢脚下的石碑,“守这块碑。”
林辰这才认真看那石碑。碑身很高,快到他胸口,表面爬满了深绿的苔藓,只有顶部被磨得光滑,能看出“无名”两个字,笔画苍劲,像是用利器直接刻上去的,边缘还带着崩裂的痕迹。“无名碑?谁的?”
阿木的动作顿了一下,柴刀转得快了些。“不知道。我爷爷守着它,我爹也守着,到我这是第三代了。”他抬头看了看天,雾好像淡了点,能隐约看见头顶的树枝,枝桠间挂着些白色的丝状物,像是蜘蛛丝,却更粗,在雾里轻轻晃动,“我爷爷说,这碑不能动,动了林子会发脾气。”
“发脾气?”
“嗯。”阿木往篮子里添了把刚摘的草药,“去年有伙外乡人想把碑挖走,说看着像老东西,能卖钱。刚动锄头,雾就浓得伸手不见五指,他们走了三天都没走出林子,最后饿得脱力,还是我爹把他们领出去的。”他说着,指了指石碑底部,“你看,那是他们挖的坑,后来自己填回去了,说再也不敢了。”
林辰低头看去,碑底果然有个浅坑,土是新翻的,还混着些碎木屑,像是锄头留下的痕迹。他伸手摸了摸碑身,苔藓湿漉漉的,底下的石头却硬得像铁,指尖划过“无名”二字的刻痕,能感觉到深深的凹槽,像是刻进了石头的骨头里。
“这碑……有什么用?”
阿木把柴刀别回腰上,背起竹篮:“不知道。但我爷爷说,碑在,林子就安安稳稳的;碑要是没了,这雾就会变成黑的,到时候别说人,鸟都飞不出去。”他往溪边的方向走,“走吧,先去看看你那朋友,他醒了怕是要骂人,我可不想听他叨叨。”
林辰跟上他,发现脚下的路其实很明显,是被踩出来的小径,只是被雾盖着,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路边的草上挂着水珠,一碰就掉,打湿了他的鞋。他注意到阿木走路很轻,脚几乎不沾泥,像是对这片林子的每一寸土地都了如指掌。
“你刚才说,树藤缠住了沈公子?”
“嗯,老藤精,就喜欢缠喝酒的人。”阿木回头笑了笑,眼角的痣跟着动了动,“你那朋友昨晚喝了不少吧?一身酒气,隔着三里地就能闻见。”
林辰有点尴尬。昨晚出发前,沈公子确实说“追狐狸也是体力活,喝点酒壮壮胆”,结果喝着喝着就多了,连狐狸什么时候偷了何首乌都没发现,还是巡夜的药农提醒才追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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