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李亨被禁足东宫的消息,如同一声闷雷,迅速在长安城的权力圈层中传开,激起了无数暗流与涟漪。有人拍手称快,有人忧心忡忡,更多的人则在暗中重新评估着朝堂的格局与未来的风向。
茶楼酒肆中,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坊间百姓虽不明就里,却也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连街边卖胡饼的小贩都压低了声音对熟客嘀咕:“听说了吗?那位……好像栽跟头啦!”
就在这暗潮涌动之际,长安城外约二十里处,一处僻静的山林深处,隐藏着一座看似寻常,实则戒备森严的院落。院落依山而建,青砖灰瓦,掩映在苍松翠柏之间,显得清幽而孤寂。
若不细看,很难发现院墙周围看似随意走动,实则眼神锐利、步伐沉稳的近三十名“家丁”或“樵夫”。他们皆是太子麾下精锐的官兵所扮,奉命驻守于此,确保院内之人既不能轻易离开,也不被外界过多打扰。
这里,囚禁(或者说“保护性隔离”更为恰当)着一位曾让太子倚为臂膀,却又最终因理念不合而分道扬镳的奇人——李泌。
说囚禁或许有些夸张。李泌在此处的日子,倒也并非暗无天日。他依旧可以在这方寸庭院内自由活动,读书、抚琴、品茗、观星,甚至偶尔兴致来了,还会指点一下驻守官兵中略有文采者下棋对弈,往往杀得对方抓耳挠腮,溃不成军,他还抚须轻笑:“弈棋如观世,贪胜者,往往入局而不自知啊。”
一日三餐有专门的厨师精心烹制,他想吃什么,只需吩咐一声,只要不是龙肝凤髓,大多都能满足。外界的一切消息,都会由特定之人——通常是太子心腹爱将王忠嗣——亲自前来告知。若他需要什么书籍、器物,告诉下人,自然有人会想办法替他采买回来。
除了不能踏出这院落一步,他的生活,几乎满足了一个隐士的所有幻想,倒也正应了他那一心向往归隐山林、不同世事的心境。只是这“隐”,多少带了些被迫的意味。
这日黄昏,夕阳的余晖将山林染上一层暖金色,倦鸟归林,更添几分静谧。李泌正坐在院中一株老槐树下的石凳上,就着最后的天光,捧着一卷《道德经》细细品读。
他身着宽松的青色道袍,长发随意束在脑后,面容清癯,眼神澄澈而深邃,仿佛已看透了世间繁华与纷争。只是那微微蹙起的眉峰,泄露了他内心并非全然古井无波。
忽然,院门外传来一阵沉稳而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院落的宁静。守卫显然认得来人,并未阻拦,只是低声问候了一句:“王将军。”只见一位身着常服,却难掩军旅彪悍之气的中年男子大步走了进来。
他约莫四十上下年纪,面容刚毅,剑眉星目,只是此刻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浓重愁云,正是左金吾大将军、深受太子信赖的王忠嗣。他走得很急,袍角都带起了地上的几片落叶。
李泌闻声抬起头,看到王忠嗣那副愁肠百结的模样,不禁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书卷,语气带着几分熟稔的调侃:“王兄今日何故如此愁眉苦脸?步履匆匆,莫非是后面有杨国忠家的恶犬在追你?还是又被太子殿下训斥了,跑来我这山野之地躲清静?”
他甚至还悠闲地拿起石桌上的茶壶,作势要给他倒茶,“来来来,先饮杯山泉粗茶,去去火气。”
王忠嗣走到李泌面前,却没有像往常那样随意坐下,而是郑重地抱拳躬身,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急切,连珠炮似的说道:“李先生!您……您就别拿末将打趣了!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是随我回去,帮帮太子殿下吧!”他连李泌递过来的茶杯都没接,就那么直挺挺地躬着身子,像一棵即将被风雨压弯的松树。
李泌脸上的笑容淡去,轻轻拨弄了一下自己手中的茶杯,语气依旧平和:“哦?太子殿下又遇到何难处了?莫非是又看中了哪块奇石,陛下不肯拨钱,让他心中不快?”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缓解气氛,但显然无效。
王忠嗣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焦虑与痛心,几乎是低吼出来:“殿下他……他被陛下下旨,禁足于东宫了!半年之内不得外出,无诏不得觐见!这岂是寻常小事!”
他将福贡楼之事,皇帝如何“偶遇”太子与回纥密使,太子如何辩解无效,最终被严惩的经过,简略却沉重地叙述了一遍。说到激动处,这位沙场猛将拳头紧握,虎目微红:“殿下百口莫辩!那回纥使者如同见了猫的耗子,抖得一句话都说不完整!陛下龙颜大怒,当场就……唉!”
李泌安静地听着,脸上并没有露出多少惊讶之色,仿佛这一切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甚至还慢条斯理地给自己重新斟了一杯微凉的茶,轻轻呷了一口,品味着那苦涩之后的微弱回甘,才缓缓开口:“王兄,”他的声音如同山间的清泉,冷静而透彻,“你不必再劝我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早已说过,殿下行事过于急切,根基未稳便四处树敌,尤其是与安禄山、杨国忠等人硬碰硬,绝非良策。他若肯听我一句,暂敛锋芒,韬光养晦,静待时机,又何至于有今日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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