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消毒水的气味和缓慢的康复训练中，又流淌了一个月。林晚的身体状况取得了显着的、甚至可以说是医学上的小小奇迹般的进步。她的肝功能指标基本稳定在可接受范围内，抗排异药物的血药浓度也调整到了理想状态。虽然体力依旧远逊于常人，需要长期服用药物，并且要终身警惕排异和感染的风险，但她已经达到了出院的标准。
出院，这个曾经遥不可及的词，如今摆在了面前，却带来了一个新的、更加复杂的难题——出院后，去哪里？
林晓自然是希望姐姐能跟自己回家，她租住的小公寓虽然不大，但姐妹俩相依为命，她可以悉心照顾。然而，林晓自己还是个学生，学业繁重，兼职辛苦，无论是经济能力还是精力，都难以长期支撑林晚后续昂贵的抗排异药物费用和定期的复查。
医院的社会工作者和陆珩安排的助理，都谨慎地提出了几个选项：环境幽静、医疗支持完善的康复中心；配备专业护理人员的高端公寓；或者，回到陆珩那栋如今显得空旷而冰冷的别墅——那里有最好的物质条件，可以组建最专业的家庭医疗团队。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最后一个选项，从物质和医疗保障上来说，无疑是最佳选择。但所有人都同样清楚，这对林晚而言，可能是最难以接受的选择。
决定权，交到了林晚自己手中。
这天下午，医生、社工、林晓，以及站在病房外走廊里的陆珩，都在等待她的答案。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她靠在床头，目光平静地扫过面前几张带着关切或紧张的脸，最后，落在了窗外。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触碰到了腹部那道长长的疤痕。那里，属于另一个人的器官在安静地工作着，提醒着她那场以骨血为契的纠缠。
病房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遥远的车流声。
许久，她收回目光，看向一脸紧张的林晓，用依旧有些沙哑虚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缓缓地说：
“晓晓，我跟你回家。”
林晓愣了一下，随即眼泪涌了上来，是心疼，也是如释重负。她用力点头：“好！姐，我们回家！我照顾你！”
门外的陆珩，在听到这个答案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闭上了眼睛。这个结果，他早已预料，但亲耳听到，心脏依旧像是被钝器重重击打，闷痛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她宁愿选择妹妹那拮据而忙碌的小窝，也不愿再与他，以及与他有关的一切，有丝毫瓜葛。
这时，林晚的目光却转向了医生和社工，补充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所有的费用，包括药费和复查，我会自己负责。请把账单给我。”
林晓惊愕地看向姐姐：“姐！你说什么傻话！那么多钱……”
林晚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示意她别说话，目光依旧平静地看着医护人员：“可以吗？”
社工和医生面面相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门外。谁都知道，这笔庞大的、将持续终生的医疗开销，对于一个刚从鬼门关捡回命、毫无经济来源的重病患者来说，意味着什么。
陆珩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他猛地睁开眼，眼底是翻涌的痛苦和一种被彻底推开后的绝望。她连他经济上的弥补，都要彻底斩断吗？她是要用这种决绝的方式，将他们之间最后一点联系，也清算得干干净净？
他不能接受。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推开病房门，走了进去。
他的突然出现，让病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林晓紧张地站了起来，下意识地挡在了姐姐床前。林晚在看到他的一瞬间，身体明显地僵硬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平静，只是垂下了眼睫，不再看他。
陆珩没有靠近病床，他在门口停下，目光越过林晓，落在林晚低垂的头顶上。他的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显得有些生硬，却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强势：
“费用的事情，你不用管。”他顿了顿，几乎是咬着牙，艰难地吐出后面的话，“这是我……欠你的。就算你恨我，不想看见我，也请……接受这个。至少，让你自己能……好好地活下去。”
这是他最后的底线。他无法忍受她因为经济压力而耽误治疗，无法忍受她刚刚重获新生，又要陷入另一种困境。
林晚依旧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放在被子上的手，指节却微微泛白。
陆珩看着她沉默抗拒的样子，心脏一阵紧缩。他知道，如果他坚持，她或许最终会因为现实而妥协，但那只会让她更加厌恶他。
他忽然改变了策略，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退让：
“或者……算我借给你的。等你以后……好了，有能力了，再还给我。”他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但这或许是她唯一可能接受的说法。
病房里再次陷入沉默。
过了很久，久到陆珩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林晚终于极轻地、几乎不可闻地，吐出了一个字：
“……好。”
她同意了。
不是接受，而是“借”。
陆珩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她终于松口的 relief，更有一种被她划清界限的苦涩。但无论如何，他至少为她争取到了后续治疗的保障。
“出院手续，我会让人办好。车会在楼下等。”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病房，将空间留给了她们姐妹。
走出病房，他靠在墙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出院，对她而言是新生。
对他而言，却是另一场漫长而无望的、隔着更远距离的守望的开始。
他知道，从她踏出医院的那一刻起，他连像现在这样，每天能看到她一眼的机会，都将失去。
而他，只能放手。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也是她唯一愿意接受的……“补偿”。
（第四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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