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清晨,詹晓阳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他在阿强和阿勇挥别的梦中醒来。
詹晓阳看到窗外雨滴轻叩玻璃,像某种秘密的摩斯密码,又是一场秋雨,又像是一场哀悼。
他轻手轻脚地穿衣下床,生怕惊醒上铺的王涛——这家伙要是醒了,整个宿舍都别想清静。
冷水扑在脸上,瞬间驱散最后一丝睡意。镜中的自己头发乱翘,下巴冒出几根不听话的胡须,眼下挂着淡淡的青黑。
卫校的清晨静得出奇。推开宿舍楼侧门,潮湿的冷空气迎面扑来,他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潮城的秋天比凤凰山温和许多,但早晨还是很湿冷。
细雨如烟,笼罩着空无一人的校园。詹晓阳撑开黑伞走上校道,伞面很快被雨水敲打出细密的节奏,像无声的伴奏。
沿着主道漫步,大礼堂、教学楼、实验楼、食堂在雨雾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路灯还亮着,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昏黄的光晕。太早了,詹晓阳知道不可能在此时能遇见她。
校门口的值班室亮着灯,保安大叔正在听收音机。见詹晓阳过来,他推开小窗:这么早?
出去走走。詹晓阳出示学生证。
下雨呢,保安大叔皱眉,别走太远。
詹晓阳点点头,踏入校外的世界。南春路此时空荡荡的,与夜宵时分的喧嚣判若两地。几家早餐摊刚支起棚子,蒸汽从蒸笼缝隙钻出,在冷空气中凝结成白雾。卖豆浆的阿伯看见他,热情地招手:学生哥,食碗热豆浆?
好啊。詹晓阳下意识用潮汕话回答,说完自己都愣住了——一个多月前他连最简单的都说不利索。
豆浆滚烫,带着新鲜的豆腥味,没有食堂那种加太多水的寡淡。詹晓阳小口啜饮,热气模糊了眼镜片。阿伯絮絮叨叨地说着今年的雨水比往年少,黄豆价格涨了之类的话,詹晓阳安静地听,偶尔点头。这种市井琐碎的对话,莫名让他感到安心。
去哪?阿伯问,这么早。
潮江大桥。詹晓阳放下碗,掏出了一元。
后生兄,”阿伯摇摇头,落雨天看什么江?
詹晓阳笑笑没回答。有些冲动说不清缘由,就像他今早突然想冒雨出门一样,只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渴望。
雨中的潮江大桥比想象中热闹。货车、摩托车、早起上班的自行车,在雨帘中穿梭往来,车灯划出一道道流动的光痕。詹晓阳沿着人行道慢慢走,水珠从伞沿滑落,在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
走到桥中央,他停下脚步,倚着栏杆向下望。韩江在雨中显得格外宽阔,水面被雨点击打出无数细小的凹陷,远处货轮的轮廓模糊不清,只有汽笛声穿透雨幕传来,低沉而悠远。
这样的场景让詹晓阳想起凤凰山的溪流,也是饶城黄冈河的上游,一入秋水量减少,溪水清冽见底,他和阿强、阿勇常去摸鱼或淘蚬,手指冻得通红也不在乎,抓到一条小鱼就欢呼雀跃。如今溪水依旧,那两个少年却永远留在了十七岁的秋天。
胸口突然发紧。詹晓阳深吸一口气,潮湿的空气充满肺部,带着江水特有的腥味。解剖课上的标本、意外离世的发小、病房里那些未知的患者......这些曾经遥不可及的生与死,如今如此真实地横亘在他的生活中。
雨势渐大,伞面噼啪作响。詹晓阳望着远处湘子桥朦胧的身影,那座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古桥静卧江上,见证了无数像他这样的年轻人来来往往。四年后,当他也成为某个乡镇卫生院的医生时,会记得这个雨中的清晨吗?
后生兄,让让。
一个送货员推着三轮车从身后经过,车上堆满蔬菜,用塑料布盖着。詹晓阳侧身让路,三轮车吱呀呀地远去,在湿漉漉的桥面上留下两道水痕。
继续前行,詹晓阳来到桥北的观景台。这里视野开阔,能看见整座潮城在雨中苏醒的过程——路灯陆续熄灭,窗户一扇接一扇亮起,早班公交车喷着白气驶过街道。城市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每个零件都开始运转。
雨小了,詹晓阳收起伞,细雨立刻沾湿他的头发和睫毛。他决定往回走,路过一家便利店时,玻璃橱窗映出他的身影——黑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前,外套肩膀处颜色变深,怀里抱着刚买的报纸和雨伞。这个影像让他驻足良久:镜中的少年已经与一个多月前那个怯生生的农村男孩大不相同。
回程经过牌坊街,早点摊已经热闹起来。詹晓阳在熟悉的老字号买了几个腐乳饼,热乎乎的油纸包揣在口袋里,温暖透过布料传递到掌心。老板认出了他:卫校的小哥,好久不见!
上周还来过,詹晓阳微笑,买了您家的绿豆饼。
记性真好!老板大笑,又多塞给他一个芝麻糖,送你,读书费脑子。
这种熟稔的互动,在刚入学时是无法想象的。那时的詹晓阳连问价都紧张得结巴,现在却能自然地与摊主寒暄。城市生活正以不易察觉的方式改变着他,就像细雨浸润土地,无声却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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