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紫宸宫暖阁。
铜炉里煨着安神汤,细微的沸腾声伴着氤氲的药香,在静谧的宫室中弥散开来。
苏烬宁斜倚在铺着雪狐皮的软榻上,双眸紧闭,纤长的睫毛在烛火下投下淡淡的剪影。
她看似在闭目养神,实则神魂刚刚从一场惊心动魄的预知中抽离。
就在方才,她从为期三日的闭关中苏醒。
昨夜那道查封“无面佛”祠堂的密令,耗尽了她最后一丝积攒的力量,却也让她在虚弱的临界点上,强行再次催动了“末世之眼”。
她窥见了一角未来。
三日后的早朝,一名她亲手提拔起来的礼部侍郎将会第一个出列,神情悲怆,声泪俱下。
他将以“荧惑守心,天象示警,后宫干政,牝鸡司晨”为由,痛陈皇后执政的种种“不合礼法”,请皇帝收回凤印,废黜其参政之权。
紧接着,将有足足七名平日里声名清正的文官联名附议,群情激愤,声势浩大,仿佛要将她架在名为“祖宗规矩”的烈火上焚烧殆尽。
而在那金銮殿的重重殿宇之外,宫墙的至高阴影处,她看见了一个模糊的白色身影。
那人手持一串乌木佛珠,对着朝堂的方向,轻轻敲击了三下。
咚。咚。咚。
三声之后,殿内原本还在观望的百官,竟如潮水般跪倒一片,山呼“请皇后还政于陛下”。
那画面,是无声的绞杀。
苏烬宁缓缓睁开眼,那双曾浸染过末世血与火的凤眸里,没有丝毫惊惶,只有一片冰湖般的沉静。
她指尖轻抚过案几上一卷新送来的密报——《六郡祠堂数录》。
这是红护卫连夜传回的初步排查结果。
城西静心禅院、北岭雪庐、东陵回音谷……一个个地名之下,都清晰标注着有信徒焚香唱诵“归魂咒”的记录。
而那些供奉者的名单,出乎意料,并非高官显贵,反而多是些不起眼的低阶吏员、禁军小校,乃至退仕多年的老臣。
她提起朱笔,在那卷宗的末尾,写下五个字:“非乱政,乃洗心。”
不是要造反,而是要替换掉他们的心。
她搁下笔,对外轻唤一声:“董宫女。”
一道纤细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滑入内殿,正是那位潜伏极深的眼线,董宫女。
她垂首敛目,恭敬地候着。
“明日辰时,”苏烬宁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去许御史的值房外,那棵最大的梅树底下,埋一个青釉陶罐。罐内放半块龙纹玉佩,再附上一封匿名信,字迹务必模仿曹大臣的笔法。”
董宫女心头一凛,曹大臣早已是阶下囚,模仿他的笔迹,这是要栽赃,更是要离间!
苏烬宁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补充道:“信上,只写八个字。”
卯时初,御史台后院。
天际泛白,晨雾未散,一场新雪将整座皇城妆点得素白一片。
许御史披着厚氅,踏着咯吱作响的积雪,正准备去值房整理今日的奏章。
途经那棵他亲手栽下的梅树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树根部的积雪有被人拨动过的痕迹。
他心生警惕,走上前去,蹲下身拨开浮雪,果然看到一抔新翻的湿泥。
他用手指轻轻一刨,便触到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什。
是一个巴掌大的青釉小罐。
许御史皱眉,将罐子取出,打开木塞。霎时间,他瞳孔骤然收缩!
罐内,静静躺着半枚断裂的龙纹玉佩,那熟悉的纹路、那断口处独有的沁色……这分明是他亡妻的遗物,另半块,正被他珍藏在家中密匣之内,从不示人!
他心头巨震,几乎是颤抖着手,才将罐底另一件东西——一卷信笺给抖了出来。
展开信笺,上面是用曹大臣那标志性的飞白体写就的八个大字:
“昔日通漠账,今朝庇亲子?”
这八个字,如一道惊雷在他脑中炸响!
“通漠账”他不知所云,但这“庇亲子”三字,却像一根毒针,精准无比地刺入了他最深的恐惧!
三日前,他最为疼爱的幼子突然高烧不退,夜里说起了胡话,口中反复喃喃念诵着一些古怪的音节。
他请遍了京城名医都束手无策,最后还是皇后娘娘派来的药王谷传人林墨姑娘,仅用三根银针就镇压了儿子的“癔症”。
当时林墨姑娘只说,是小儿体弱,受了风寒侵体。
可现在回想,儿子口中念的,分明就是近来在市井中悄然流传的“归魂咒”!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对方早已将黑手伸向了他的家人,而他却懵然不觉!
他们能救他的儿子,自然也能让他儿子再“病”一次!
所谓的“庇亲子”,根本不是庇护,而是赤裸裸的威胁!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早已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牢牢罩住,而那份他呕心沥血写就,准备在三日后早朝上呈递的《谏废后疏》,根本不是什么匡扶正统,而是递给对方的一份投名状!
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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