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车轮轴在午后的阳光里吱呀作响,碾过平整的水泥路,拐上蜿蜒的泥土路时,车速不由得慢了下来。
不远处的田埂上,一个光头小伙子稳稳站着,右手牵着毛色发黄的黄牛,左手握着油亮的竹条。
他身上洗得发白的短袖衬衫皱巴巴贴住脊背,裤腿高高卷到膝盖,露出黝黑结实的小腿,解放鞋的破洞里,大拇指探出来,仿佛在感受泥土的温度。
“阿贵,阿贵!”陈青山老远就扯开嗓子喊,带着泥土味的乡音在空旷田野上回荡,惊飞了几只稻穗上的麻雀。
阿贵本名陈贵生,是陈青山为数不多的玩伴。
车祸那年,阿贵爆发出惊人的勇气,死死抱住肇事司机的腿,任其踢打挣扎也不松手,像一棵扎根在地的小树,直到警笛呼啸而来。
十岁那场高烧如恶魔般来袭,烧坏了他的脑子,如今他的心智停留在七八岁光景。
村里老人神秘地说,那是守村人离世,选了陈贵生接替。自那以后,许多伙伴因他“特殊”而疏远,唯有陈青山和陈淑珍,用温暖守护着他纯真的世界。
车子停在阿贵身旁。一见陈青山,阿贵茫然的脸瞬间绽开灿烂笑容,像夏日最明媚的阳光。“青山,大家都说淑珍是状元,状元是啥呀?”他眨着眼,语气充满渴望。
陈青山蹲身拍拍他肩膀:“状元就是村子里最厉害的人。”
阿贵忙拉了拉想去偷吃稻谷的黄牛,撇撇嘴:“我不信!上次在村长家,淑珍还被狗追着汪汪叫,是我拿竹条赶走的。”
陈青山一时语塞,看着阿贵认真的样子,只好补充:“状元是村里读书最厉害的,在镇上、县里都是数一数二。”
阿贵恍然大悟,用力点头:“青山,那你呢?是不是第二厉害?”眼里闪着期待的光。
陈青山脸颊微红,连忙岔开话:“天快黑了,早点回吧,你妈该担心了,过些天我来找你玩。”
阿贵兴奋得像得了糖果:“好!我发现了个好玩地方,下次带你去!”
“行!”陈青山爽快应声,跨上车朝家骑去。夕阳把他影子拉得很长,渐渐远离了田埂上阿贵和黄牛的身影。
离家还有段距离,就见自家烟囱冒着袅袅白烟,在蓝天上飘散如柔软丝带。一进门,饭菜香气扑鼻。“妈,我爸呢?”他朝厨房喊。
何阿莲在灶台前忙碌,锅铲叮当作响:“一下午跑哪去了?明儿收稻子,你们爷俩倒好,一个不落家,一个睡到这会还没醒!”
说是抱怨,语气却带着宠溺。平日里她总舍不得让儿子干重活,上午十点多就催他回家歇晌,下午日头快落山才许下地。若不是赶着天晴晒谷,连田都舍不得叫他下。
陈青山放好车,小心翼翼抱着那盆景进屋:“爸,我回来了!”见没回应,他冲到床前轻推几下。陈满仓慢悠悠转醒,眼神惺忪。
“爸,怎么了?身子不爽利?”陈青山着急问。
陈满仓却目光黏在他手上的盆景:“青山,这盆景哪来的?”语气透着异样专注。
陈青山赶紧放到父亲面前:“张老师给的,叫啥名不知道。看着它,脑袋特别舒坦,累劲儿好像都没了。”
陈满仓脸上掠过诧异,眉头微皱。陈青山追问:“刚才叫您咋不应声?”
陈满仓回神,像是掩饰:“没事,晌午抿了两口,睡沉了。”陈青山正犹豫要不要细说当兵的事,陈满仓接着道:“今儿上午去找你表哥了,他在镇武装部有门路,应承帮忙,等十二月就给你报名。”
父亲的话让陈青山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心头一暖。这时厨房传来母亲喊吃饭的声音,他刚想拿回盆景,陈满仓却说:“这盆先搁我这儿,近来夜里睡不踏实,瞧着它兴许能好些。”
陈青山没多想,转身出去,心思还绕着参军打转。
入夜,月光如水,浸透静谧村庄。陈青山坐在书桌前,桌上摊着两本书,一本印着古朴清朝字,一本是娟秀明体。他全神贯注对照着译文,眉峰时蹙时展。
院子里,陈满仓借着朦胧月色,小心翼翼将那盆无名盆景移栽到新处,动作轻柔如捧珍宝。
次日晨曦微露,吃过早饭,陈青山随父母扛着农具下田。
金色的稻穗在风中沙沙低语。不多时,陈淑珍和她小叔一家也来了。
她父亲早逝,家里农活全仗与小叔家相互帮衬,不然母女俩柔弱的肩头实难扛起生活重担。
见陈淑珍抱着镰刀、水壶和毛巾,陈青山赶忙跑过去接。何阿莲刚要喊住儿子,被陈满仓轻拍了下:“孩子大了,甭管太细。”
何阿莲撇撇嘴嘟囔:“能不管?那可是差点要我儿命的女人!”到底没阻拦,只眼神复杂地瞟了陈淑珍一眼。
当年陈青山出车祸,何阿莲心急如焚,找仙婆子算命。
仙婆子煞有介事说他被人下了降头,替人挡灾。何阿莲便认定是陈淑珍家作祟,村里早有传言,说她父亲是被母亲王秀芹克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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