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鹰周六单膝跪地,粗粝手掌深深插进黄土。三个月前他们在雁门关外劫富济贫时,谭先生挥毫写下“我自横刀”的狂草墨迹犹在袖中。此刻刑场秋风卷起满地血污,他突然想起师父临终前说“侠者有三畏:畏负苍生,畏负知己,畏负本心”。如今他攥着怀中半截断玉扳指——那是谭先生托人转交的谢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温热血珠顺着扳指纹路蜿蜒,恍惚间竟像极了变法诏书上的朱砂印。
远处传来老妇哭嚎,杜大侠听见自己喉间发出困兽般的低吼。他看着刽子手擦拭鬼头刀的寒光,终于明白谭先生那日为何在狱中反复摩挲他送的匕首却始终未用——原来真正的侠者,是要用颈间热血在天地间刻下永不褪色的碑文。飞鹰周六起身时踉跄了半步,腰间九节鞭垂落如蛇,他忽然想起谭先生曾说“变法如治顽疾,需剜骨疗毒”,此刻这一刀,何尝不是剜在每个心怀天下的侠士心头?
残阳如血浸透刑场,杜大侠解下披风覆住那具已无生气的躯体,布料上的墨竹图被血洇成暗红。黑虎孙七将断玉扳指按进谭先生掌心,忽然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冰裂般的声响——那是二十年江湖历练铸就的铁石心肠,正在信念与无力的撕扯中寸寸崩解。他们带着染血的侠肝义胆退入暮色,而刑场上的血痕,终将化作刺破长夜的星火。
杜慎媿立在刑场血泊中,玄铁剑鞘上的血珠顺着缠绳滴落。他望着谭先生颈间喷涌的血泉,忽觉三年前潼关月下那人所言“以命作灯”竟成谶语。指尖抚过怀中染血的《仁学》残卷,纸页间还夹着谭先生赠予的菊花,此刻花瓣早已被冷汗浸成褐黄。
“杜兄!”黑鹰的铁蒺藜划破夜空,险险钉在杜慎媿耳畔的木桩上,“老佛爷七日后赴颐和园!”
暮色漫过宣武门城墙时,杜慎媿已混在送菜队伍潜入西华门。怀中短刃裹着浸油的麻布——那是谭先生狱中托人转交的信物,此刻刀锋映着宫灯幽光,竟泛起诡异的青芒。他贴着宫墙疾行,檐角铜铃叮咚声里,恍惚听见谭先生抚琴唱《广陵散》的余韵。
三更梆子响过,慈禧寝殿的鲛绡帐透出昏黄光晕。杜慎媿屏住呼吸拨开窗棂,却见老佛爷正对着西洋镜端详新做的旗头。镜中老妪眼角的皱纹里嵌着金粉,与刑场上谭先生脖颈的血珠突然重叠。短刃出鞘的刹那,帐幔无风自动,杜慎媿后颈猛地一凉——九节鞭的铁扣已缠住他咽喉。
“杜大侠好手段。”李莲英的尖笑刺破夜色,廊下突然涌出持戈侍卫。杜慎媿旋身挥刃,却见月光在刀锋上裂成两半——原来短刃早已被人调包,此刻手中握着的,竟是谭先生写《狱中题壁》的那支狼毫。
当铁链锁住双臂时,杜慎媿忽然想起谭先生狱中最后的字条:“若杀吾一人可醒万民,何惜再斩十头颅?”他望着帐中老佛爷缓缓转动的凤冠,终于明白有些血必须洒在明处。狱卒拖曳的脚步声里,狼毫笔尖的残墨滴在青砖上,洇成小小的火焰。
杜慎媿被铁链拖出西苑时,喉间还凝着未咳尽的血沫。月光掠过李莲英手中那支掉包的狼毫,笔杆上二字(谭嗣同字复生)在血泊中扭曲成狰狞的符咒。当第一声梆子惊散夜枭,三道黑影突然破瓦而入——黑虎孙七的流星锤扫断镣铐,飞鹰周六的铁蒺藜钉住追兵咽喉,独行大侠的玄铁剑劈开漫天箭雨。
孙七的铁链缠上杜慎媿腰际,猛地将他甩上墙头。追兵的火把映亮宫墙,杜慎媿瞥见墙下积水里自己的倒影:白发间渗着血痂,青衫撕裂处露出谭先生赠的护心玉佩,玉面裂痕如蛛网蔓延。身后传来九节鞭破空的锐响——言之女神正以鞭为笔,在宫门上挥写狂草:血债当以血偿。
运河码头的晨雾里,杜慎媿攥着船票踉跄登船。怀中密信是唐才常所书,墨迹被冷汗晕染:扶桑有剑,可磨十年。黑鹰突然从桅杆跃下,往他怀里塞了包物什——竟是谭先生那柄断虹剑的残片,剑柄缠着的红绸已被血浸透。
船舷破开浪花时,杜慎媿回望岸上火把连成的赤链。他想起谭嗣同就义前说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此刻咸涩海风灌入口鼻,竟尝出铁腥滋味。腰间玉佩突然迸裂,碎玉坠入浊浪,惊起一群海燕掠过血色残阳。船头方向,日本列岛的轮廓正从雾霭中浮现,如同一柄横陈的长刀。他此时不经的感叹道:
万里乘风去复来,
图存救亡仗群才。
拼将壮志男儿血,
且把乾坤力挽回。
罗邦攥着《杜慎媿自传》的手指节发白,书页间蒸腾的热血尚未散去,手机铃声突兀刺破书房的寂静。来电显示“蝌蚪”在屏幕上跳动,像是从清末刑场骤然跌回21世纪的信号。
“邦子!我到工业区宿舍了,带了老家的烟熏肉,晚上来我这涮火锅?”张科的大嗓门震得手机嗡嗡响。罗邦望着窗外霓虹闪烁的街道,恍惚看见杜慎媿在雾中登船的背影正与楼下共享单车的荧光交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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