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渡驶到江心时,桅杆上悬挂的绸布突然被全部展开。林薇仰头望去,只见五幅石青石绿的绸布在夜风中翻卷,每幅绸布上都用金粉勾勒着不同的星宿图案——有展翅的朱雀、盘曲的玄武,还有她在父亲航海图上见过的南斗六星。船舷两侧的工人同时往江里倾倒混合着荧光粉的矿彩水,顿时在波心晕开巨大的星图投影,北斗七星的勺柄恰好指向南岸那片漆黑的槐树林,勺口中心的天枢星,竟用的是刚才那把赤红的辰砂。
“这是《敦煌星图》里的秋季星空,”陈景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某种仪式感的庄重,“武则天时期的画工把星象刻在经卷背面,后来斯坦因……”他的话突然顿住,因为林薇正用指尖蘸着栏杆上凝结的露水,在他掌心画出个歪歪扭扭的星图——那是她昨晚在父亲遗物中找到的航海图残片,星图的中心位置,画着朵三瓣花,花瓣边缘用墨水描了圈,像被泪水浸过的痕迹。
江面上忽然飘来细密的雨丝,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很快就织成了雨幕。林薇看见陈景明从帆布包里拿出个油纸包,打开来是半块干裂的朱砂墨锭,墨锭侧面刻着的三瓣花图案,竟与她掌心的星图中心完全重合。“去年在敦煌古玩市场买的,”他用指甲刮下些朱砂粉,凑到她鼻尖让她闻,“卖主说这是明代画工用来给星图点睛的‘宿墨’,遇水会显影。”
朱砂粉落在荧光星图的中心,立刻晕开一个黄豆大小的红点,像突然点亮的北极星。林薇的心跳骤然加速,她想起父亲航海日志里的最后一句话:“当三瓣花遇上星图的眼,槐树林的门就会打开。”而此刻,南岸的槐树林方向,正有车灯穿过雨幕,朝着江边驶来,光束在湿漉漉的路面上划出银色的轨迹,像谁用钢笔在夜纸上写了道未完成的句读。那些车灯共三辆,呈品字形排列,最前面那辆车的挡风玻璃上,隐约贴着张圆形贴纸,图案像是朵绽开的三瓣花。
“他们来了。”陈景明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他把朱砂墨锭重新包好,却在林薇看不见的角度,将一枚2000年的牡丹硬币悄悄放进她旗袍的暗袋。硬币触到她皮肤时,林薇打了个激灵——那枚硬币的边缘,竟比普通硬币多了个极细的豁口,形状恰似她刚才在他掌心画的星图缺口。雨丝越来越密,轮渡开始掉头返航,水面上的星图渐渐模糊,唯有中心的红点还在固执地亮着,像一颗不肯熄灭的心脏,随着波浪轻轻起伏。
林薇望着越来越近的车灯,想起三天前在医院走廊看见的那个邮差——他推着邮车经过时,车斗里有封信的封口掉了,露出里面半张画着三瓣花的卡片,卡片边缘用铅笔写着“槐树林第三棵老槐”。而现在,当朱砂遇上星图,当硬币遇上暗袋,她忽然明白,父亲留下的谜题,或许从来都不是让她寻找什么实体的宝藏,而是让她在无数个看似随机的相遇里,辨认出命运埋下的伏笔。
轮渡靠岸的瞬间,林薇感觉到暗袋里的硬币在发烫。她悄悄掏出来一看,只见硬币的牡丹浮雕上,竟浮现出极细的血红色纹路,那些纹路蜿蜒交错,恰好构成一幅微型的星图,而星图的中心,正是那朵三瓣花的位置。陈景明握住她的手,将硬币重新塞回暗袋,指尖在她手背上缓缓写下四个字,每个字都透过皮肤,烙进她的血脉里——“跟我走吗”。
雨幕中,槐树林方向的车灯已经停在江堤下。林薇看见车门打开,率先下来的是白若愚,他手里举着盏马灯,灯光照亮他身后那人的剪影——穿着长风衣,帽檐压得极低,左手腕上隐约有道蜿蜒的疤痕,像条褪色的墨线。而在他们身后,槐树林的枝叶间,正有无数红点闪烁,起初以为是萤火虫,细看才发现那些红点在有规律地明灭,组成的图案竟与轮渡水面上的星图一模一样。
江风卷起林薇的旗袍下摆,露出脚踝上的银杏叶脚链,那叶片在雨幕中轻轻晃动,反射着轮渡甲板的灯光,像一只想要展翅的蝶。她望着陈景明眼中倒映的星图,想起他说过敦煌画工在壁画角落藏暗语的事,忽然明白,眼前的雨幕、江心的星图、掌心的硬币,乃至此刻鼻尖萦绕的矿彩气息,都是某个巨大暗语的组成部分。而她的回答,将决定哪颗星会为她亮起,哪扇门会为她敞开。
“嗯。”林薇听见自己说,声音被雨丝洗得异常清亮,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她挽住陈景明的胳膊,任由他牵着自己踩过湿漉漉的江堤,朝着槐树林的方向走去。身后的轮渡鸣响了归航的汽笛,水面上的星图彻底消失在雨幕里,唯有那点朱砂红,还在她的暗袋里,随着她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像一颗属于未来的心脏,在夜色中有力地搏动着。而在他们前方,槐树林的阴影里,三瓣花的图案正随着车灯的明灭,缓缓展开,如同一个等待了千年的邀约。
她踩着细高跟下车,鞋跟叩击路面的声响与出租车引擎的轰鸣重叠,忽然想起三年前鼓浪屿的木板栈道——那时沈浩还会弯腰拔去她鞋跟的细沙,而此刻只有陈景明虚托在肘弯的手掌。路灯在护栏投下菱形光斑,光斑里旋舞的蜉蝣翅翼泛着金属蓝紫,陈景明蹲身拾起一只,指尖触及时那色彩竟褪成透明:幼虫蛰伏三年,只为一夜绽放。他袖口的石青色粉末被风扬起,混着松烟墨与皂角的气息,比任何香水都更让人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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