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师傅踩踏蹋板的节奏不自觉地慢了一瞬,他盯着那流淌的朱文,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喃喃道:“神了…这泥…认得字?认得老祖宗的话?”
棚内光线昏暗,只有窑口方向传来隐隐的红光。学徒早已忘了擦拭,和其他几个闻声围过来的窑工一样,屏息凝神地看着那旋转泥胎上的奇迹。刀痕流出的朱红字迹最终凝固,深深嵌入泥胎肌理,如同与生俱来的血脉印记。
坯成,阴干。送入那座巨大的柴窑。
点火。松柴投入窑口,发出噼啪的爆裂声,火焰从观火孔舔舐出来,起初是明亮的黄,渐渐转为炽烈的白,最后沉淀为一种吞噬一切光线的、令人心悸的幽蓝。热浪滚滚而出,扭曲了空气,连数十步外的老樟树叶都卷曲起来。窑工们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油汗滚滚,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如同流动的青铜雕塑。他们喊着号子,依据窑内火焰的颜色和温度,精准地投入不同种类和湿度的松柴,控制着窑内那足以熔炼星辰的伟力。窑火轰隆作响,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古老呼吸。
李玄策没有离开。他就在窑棚外临时搭起的草棚里,裹着棉袄,守着这团孕育着未知的烈火。火光在他沉静的眸子里跳跃,映亮他眼角细微的皱纹和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如履薄冰的凝重。他偶尔翻开随身带来的那本纸页泛黄、边角磨损的《伤寒杂病论》,指尖划过那些关于人体气血、阴阳寒热的古老文字,又时而抬头,凝望窑口那变幻莫测的火焰,仿佛在参悟着天地间最宏大的“病灶”与“生机”。方清墨的视频请求在深夜亮起,屏幕里她穿着白大褂,背景是精密的仪器。“还在窑上?”她的声音带着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李玄策将镜头转向那吞吐烈焰的窑口,声音有些沙哑:“嗯,守着火候。念墨那边的‘空间场域折叠测试’有进展吗?”方清墨轻轻摇头,眉间微蹙:“理论模型卡在能量逸散的节点上,她熬了两个通宵了…天枢倒是感应到一些模糊的碎片,指向某种…‘弦’的震动,但太抽象。”两人隔着屏幕,目光在跳跃的窑火与冰冷的实验室灯光之间交汇,无声地传递着对儿女的牵挂和对那未卜前路的忧思。
漫长的守候。窑火终于渐熄,窑温缓缓下降。到了启窑的时辰。
厚重的窑门被窑工们用长长的铁钩合力拉开,一股蓄积已久的、滚烫的气流裹挟着灰白的窑烟猛地冲涌而出,带着一种硫磺、泥土和松脂混合的奇异焦香,扑面而来。烟雾弥漫,一时看不清窑内情形。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锁住那幽深的窑口。
烟雾被风吹散些许,窑室内景显露。匣钵层层叠叠,大多呈现高温灼烧后的青灰色。窑工们小心翼翼地将最中心位置的一个匣钵抬了出来。这个匣钵比其他更大,颜色也更深沉。郑师傅亲自上前,手持特制的木锤,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仪式感,轻轻敲击匣钵的边缘。
“笃…笃…笃…”
声音清脆。匣钵应声裂开,如同蛋壳剥落。
就在匣钵裂开的瞬间,一抹惊心动魄的红,毫无征兆地撞入所有人的眼帘!那红色深邃、浓烈、饱满,如同凝固的霞光,又似心头最滚烫的一滴血——正是传说中的祭红釉色。被匣钵包裹保护着的,是一只器形端庄、线条流畅的梅瓶。
然而,奇景才刚刚开始。
那梅瓶并未安静地躺在匣钵碎片之中。它竟在匣钵裂开的刹那,瓶身微微一颤,随即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无声无息地、稳稳当当地从匣钵底座上悬浮了起来!离地约莫半尺,静静地悬停在半空中,周身笼罩着一层极其微弱、仿佛来自瓶体内部的氤氲红芒。
“浮…浮起来了!”一个年轻窑工失声叫了出来,声音都变了调。
郑师傅手中的木锤“哐当”掉在地上,他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那只悬浮的祭红梅瓶,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李玄策瞳孔微缩,向前一步,更近地观察。梅瓶悬浮的姿态极其稳定,瓶身上那祭红釉色并非均匀一片。细看之下,浓艳的釉层深处,仿佛有无数细微的光点在流动、汇聚,渐渐构成一幅壮阔无比的图景!那并非山水,亦非花鸟,而是深邃无垠的宇宙星图!无数光点代表星辰,明暗闪烁,星点之间,有清晰的、如同导航灯塔般有规律地明灭闪烁的光线将它们连接起来——那赫然是宇宙中已知的脉冲星导航网络图!星图在祭红的釉层下缓缓旋转、流淌,深邃而神秘。
瓶腹位置,星图最为密集璀璨之处,空间仿佛产生了微妙的扭曲。一点极其凝聚的亮光骤然浮现,随即像水波般荡漾开来,投射出一片清晰的光影。光影中,一张熟悉的金色圆盘缓缓旋转——正是数十年前人类发射入深空的旅行者号探测器所携带的“金唱片”!上面蚀刻着地球的问候、人类的图像和声音信息。然而,就在这人类文明的象征旁边,光影扭曲变幻,几个从未见过的、结构复杂精妙得远超人类想象的几何符号浮现出来。它们散发着幽冷的光,充满了非人的、难以理解的秩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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