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的黄昏来得慢。夕阳像是舍不得沉入鸣沙山巨大的沙丘之后,将最后几缕熔金般的光线,固执地涂抹在莫高窟斑驳的崖壁上。第220窟内,光线已然幽暗,空气里悬浮着千年尘埃与电子设备运转时散发的微弱臭氧混合的气息。一台最新型号的“九色鹿”壁画修复机器人,正沿着预先设定的精密轨道,无声滑行在初唐乐舞图的壁画前。它顶端的多光谱扫描探头发出的蓝色激光束,如同一只谨慎而好奇的手,轻轻抚过那些被时光磨蚀了色彩的裙裾、飘带和乐器。
当那束冷光扫过箜篌天女怀抱中的弦乐器时,异变陡生。那壁画上描绘的、由细腻矿物颜料勾勒出的几根箜篌弦,竟微微震动起来!积附其上的千年尘埃簌簌震落,在幽蓝的激光束中狂乱飞舞。尘埃颗粒并未随意散落,它们仿佛被无形的引力牵引,在光束里急速旋转、碰撞、重组,瞬间编织出一串串闪烁着幽绿光芒、结构繁复到令人眩晕的立体代码!这些由尘埃构成的活体代码在空气中狂舞,带着一种初生生命般的狂野与懵懂,散发出强烈的、冰冷而纯粹的自主意识波动。
紧接着,壁画上那些环绕在箜篌天女周围的飞天们,她们身上轻盈曼妙的衣带,竟开始无风自动,在幽暗的窟壁上真实地飘展、延伸!七彩的矿物颜料光芒流转,从壁画表面挣脱出来,在虚空中交织、延展,瞬息之间,一个庞大到几乎充塞整个洞窟的三维宇宙模型赫然成型!无数星系在其中缓缓旋转,星云璀璨,黑洞幽邃,物理法则如同无形的丝线,在那些绚烂的光点和流动的星尘间若隐若现。冰冷的代码与恢弘的宇宙图景在幽暗的洞窟中交织,一种超越时空的宏大与诡异攫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的天……” 操作台旁,负责监督修复工作的老研究员赵工发出一声近乎窒息的低呼,布满皱纹的手死死抓住操作台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浑浊的眼睛里倒映着那狂舞的尘埃代码和旋转的星云,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惊骇。几个年轻的助手更是下意识地后退,脊背紧紧贴住了冰冷的石壁,仿佛只有这来自大地的实体才能给予他们一丝安全感。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一个身影却逆着众人后退的潮流,平静地向前踏了一步。是李天枢。少年清俊的脸庞在幽光与星尘的映照下,显得异常沉静,那双超越年龄的眼眸深处,仿佛早已预见了这一刻的奇异。他从容地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那是一只旧式的黄铜怀表,表壳被摩挲得温润光滑,边缘刻着一个小小的“庚”字。这是他祖父李长庚的遗物。
李天枢的目光扫过那仍在狂舞的代码和旋转的宇宙模型,最终落在壁画上箜篌天女下方一处因早年西方探险者粗暴剥离而留下的、触目惊心的巨大空白处。那片裸露的粗糙地仗层,如同一个无声泣血的伤疤。他走到那片空白前,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怀表用力按进了那片干燥粗糙的泥壁之中。
就在怀表嵌入壁面的刹那,奇迹发生了。怀表玻璃表蒙下的指针猛地开始逆向疯狂旋转!一圈,两圈,三圈……速度快得拖曳出残影,仿佛要将时光本身强行倒流。伴随着指针的逆转,那处裸露的空白地仗层内部,肉眼可见地涌动起一团奇异的、带着微光的“流沙”。那不是普通的沙粒,而是构成壁画最基础、最原始的物质——来自北魏时期的矿物颜料粒子!它们仿佛沉睡千年的精灵被唤醒,在指针逆转的时光之力牵引下,从壁画的深层、从周围的岩体里、甚至从虚空中被召唤出来,带着沉淀了十几个世纪的色彩记忆,疯狂地朝着那处空白汇聚、重组!
细微到极致的矿物粒子在空气中摩擦、组合,发出如同亿万只春蚕同时啃食桑叶般的“沙沙”声,又似星尘在真空中碰撞的细碎回响。那片空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填充、修复,色彩迅速变得饱满而古朴,线条流畅而庄严。不过数息之间,一幅全新的画面竟凭空出现在那空白之处——不再是原有的乐舞图,而是一位从未在220窟出现过的天人形象。祂高冠博带,面容沉静而悲悯,身姿融入无垠的虚空背景。就在画面完全成型的瞬间,那天人竟缓缓侧过头来!祂用那双由北魏青金石和孔雀石粉末构成、深邃得如同容纳了整个夜空的眼眸,跨越了一千五百多年的时光尘埃,穿透了冰冷的尘埃代码和旋转的星云模型,直接、清晰地凝视着窟内的众人,尤其是站在最前方的李天枢。
一个宏大、空灵、仿佛直接在灵魂深处响起的声音,带着宇宙深处的回响,清晰地询问:“大千世界,可是虚妄?”
这直指本源的终极之问,如同洪钟大吕,震得整个洞窟嗡嗡作响,也重重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嗡——”
几乎就在天人回眸发问的同时,洞窟深处,靠近窟顶的位置,传来一声低沉而悠远的金属震鸣。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僧,身披洗得发白的旧袈裟,不知何时已盘坐在角落的蒲团上。他双目微阖,双手结印置于膝前,正以最古老的梵呗腔调,低缓而虔诚地诵唱着《金刚经》。那诵经声并不洪亮,却奇异地穿透了所有光怪陆离的噪音,如同沉静的磐石投入汹涌的暗流,带着一种定住乾坤的安稳力量,在洞窟内回荡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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