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风雪如刀,吹得旌旗猎猎作响。
一骑绝尘而来,马鬃染血,骑士伏鞍疾呼,声嘶力竭:
“西境八屯!问社遭袭!林十六等三人被捕!文书带血,已在途中——”
风骤止。
众人变色。
诗园高台之上,残阳未尽,寒意已透骨。
小核桃仍站在檐下,手中紧握那把旧木尺,指节发白,青筋微凸。
她没有动,也没有喊,只是仰头望天,仿佛在等一道雷劈开这沉沉暮色。
可天不语。
她闭了闭眼,再睁时,眸中已无波澜,唯有冷光如刃。
“他们想用恐惧封口。”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坠地,砸出裂痕,“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万口同声。”
议事厅内灯火通明,识园核心成员齐聚。
有人拍案而起:“请盟首出手!萧玦尚有旧权在手,一道密令便可救人!”
“不可。”小核桃斩钉截铁,“若靠一个人救我们,那新制便从未真正立起。”
满堂寂静。
她缓缓起身,走向墙边悬挂的舆图——那是苏识亲手绘制的《天下问脉图》,红线纵横,标记着百余个曾发起质询的村落。
指尖划过西境八屯的位置,顿住。
“我们要做的,不是求救。”她一字一顿,“是反问。”
“我提议,发动全国‘一日同问’——同一时辰,万人齐问:何为煽动?何为正义?并将答案写于白布,悬挂街头,不聚众,不喧哗,只问。”
“这是要逼朝廷正视民意?”有人低声问。
“不。”小核桃嘴角微扬,竟带一丝锋利笑意,“是要让天下人明白,提问,本就不需要许可。”
三日后,清明。
晨光初破云层,万籁俱寂。
可就在卯时三刻,自江南水乡至北疆荒原,自市井巷陌到村野田埂,无数块白布悄然升起,悬于门楣、树梢、桥头、墙头。
无人聒噪,无人呐喊。
只有风拂过布面,掀起那一行行墨字——
“我说真话=煽动?”
“孩子问税=犯罪?”
“你们怕的到底是乱,还是被看见?”
京城朱雀大街一夜之间素白如雪。
千百条白幡随风轻扬,宛如无数亡魂执言,又似万千生者觉醒。
百姓驻足默读,官差踟蹰不敢上前。
因无一人违法。
皆依《问策科则》合法提问。
宫城深处,一座久未启用的旧楼之上,萧玦负手而立,玄袍如墨,目光穿透晨雾,落在那漫天素白之上。
他身后幕僚低声道:“各地报来,同问者逾十万,京中八成坊市挂幡……府衙至今未敢收缴。”
萧玦未答。良久,才轻轻开口,嗓音低沉如古钟回响:
“她当年在宫里,也是这样……用一句话,撬动整个王朝。”
他记得清楚。
那是苏识第一次当众质问户部尚书:“若百姓饿死,算不算失职?”
一句话,满殿哑然。
一句话,掀翻三省六部暗账。
如今,这股“问”之风,终于从深宫蔓延至天下。
压力如山崩般压向朝廷。
御前会议连开三日,主审官员换了五轮,最终不得不宣布:开庭公审,地点设在京兆大狱外广场,允许百姓旁听。
法堂当日,人山人海。
小核桃一身素衣步入,不带辩词,不携证人,只捧一册泛黄古籍——《尚宫局旧规》。
她径直走到中央,当众翻开一页,朗声道:
“天启三年,宫婢三人私议膳食克扣,定为‘妄言宫禁’,杖毙于西角门。”
她合上书,再取出一本崭新律典——《民评官法》。
“今日条文第七款:公民质询政务,受律保护,不得以言入罪。”
两书并置案上,一旧一新,一死一生。
满堂肃然。
主审官额角渗汗,欲言又止。
小核桃抬头,目光如炬:“若昨日之罪可杀三人,今日之问为何不能赦三人?若制度已改,请以行动证明;若不敢改,请先烧了这本新法。”
全场死寂。
风吹幡动,远处传来孩童诵读《百姓问录》的声音:“问题不该被烧,不该被埋……”
一个时辰后,判决下达:林十六等三人,无罪释放。
人群爆发出沉默的欢呼——不是呐喊,而是千百双手同时举起白布,如同举起了新的天幕。
识园胜利了。
但没有人笑。
归途马车上,夜色深沉,车轮碾过冻土,发出沉闷声响。
林十六坐在角落,一身粗布囚衣未换,脸上仍有鞭痕。
她一直沉默,直到马车驶出三里,才缓缓低头,解开包袱。
火光映照下,她从中取出一块焦黑木牌。
边缘粗糙,显然是用烧火棍在狱中一点点磨刻而成。
她没看别人,只是用指尖轻轻抚过那几道深深的刻痕,仿佛在确认某个誓言是否还活着。
木牌上,只有一行歪斜却有力的字——
“如果我不在了,请替我再问一次。”北风卷着雪粒拍打车窗,马车在暗夜里颠簸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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